童少白正坐在北区郊区的那栋大别墅的会客厅里，等待他老板下楼。

别墅内外部都是巴洛克风格，方正浑圆，大气厚重。墙上挂着的文艺复兴时期的画作，据说其中至少有四幅是真迹。

只是童少白眼下没一点儿欣赏的心情，虽然他憎恶赤链，但这个王八蛋弄丢了几百公斤的女娲，失误达到了“恐怖”的级别。他难以想象老板目前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他的老板今天穿着考究的三件套西装，细细的怀表金链在马甲的口袋边缘微微晃动。他一直非常讲究衣品。

尽管已经是快六十岁的人了，但这个男人仍然是个英俊、精致的成功人士典范。如果不是他的脸部常年僵硬着没什么表情，他简直可说是魅力四射。

童少白已站起等着他，他抬手轻轻一挥，“坐，不要客气。”

童少白只坐了三分之一张椅子的面积，身体前倾、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老板，赤链那边出事了。”

对方瞄了他一眼：“什么事？”

王八蛋赤链！童少白在心里大骂，要东西的时候绕过自己找老板，把东西搞丢了就把坏消息往自己头上一扔，不吭声了。“女娲被劫了，500公斤，全部。”童少白意识到自己当初是反对这么快把女娲转给赤链的，刚给出去就出这么大的事儿。

千万摆正表情，他提醒自己，别搞得只有自己多明智似的。他又焦急又担忧地看着老板。

对方毫无反应，就像听见丢了一百块钱一样。

“都运到他手上了吧？”

“是的，一克不少，安全送达。第二天，被抢了。”童少白赶紧回答。

“我以为虎蛟已经是黑市老大了。”

“他们是的。赤链现在也还没确定是谁干的。”

“他打算怎么办？”

“查到底。我看他准备大动干戈。”

“哦。”

沉默了一会儿，他老板又开口：“那你就盯着他，让他抓紧查。”

“是。”

他老板看了看他，“不必这么担心，少白。”

“啊？”

“我看你心思很重啊，不必。”

“您的意思是？”

“我们要做的事，不应该多出个新对手。尤其是潜伏着的新对手。500公斤，让他们显形了，价格不便宜，但也不算贵得蚀本。”

“啊，这样……是的。”童少白基本上明白了。

“你告诉赤链，务必斩草除根。”

“是！”

良储乡的废弃厂房内空无一人，残留了一些打斗过的痕迹。

TJ大厦照常营业，萧渊下令封锁全楼，使用专用仪器从上到下检测了一遍，半克女娲也没找到。

两支队伍，无功而返。

萧渊和项岚先后带队返回单位，此时已是晚上8点多了。

单位内依旧灯火通明，武清远也在等他们。

“什么叫不见了？”武清远没好气地问道。

项岚按耐住性子，跟他沟通的事情一直都是自己来，萧渊不会跟他好好说话。千万绷住，他提醒自己。“就是我带队到达现场以后发现，女娲已经不见了，我们仔细排查了一遍，没有。萧组长那边的情况也一样。”项岚耐心地解释。

“有没有可能，你的线报从开始就是错的？”

怎么可能？那根本就不是线报，而是自己亲眼所见。但自己跟武清远先前汇报时说是线报，所以项岚只能留了个活口：“有这种可能性存在，但我个人判断可能性偏小。”

“那是怎么回事？一眨眼功夫，几百公斤的女娲就不见了？”武清远质问道。

一眨眼的功夫？项岚快被他气糊涂了。昨天晚上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你不接。今天一大早请示你派人，你不派，喊我写报告。到了下午才让动，别说不见了，用完了我都不奇怪呀。

职场生存第一法则，千万别揭领导的短。项岚有点儿不想生存了，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领导，坏了几次大事。他吸了吸气。

“我们也不清楚，怎么回事。”萧渊不卑不亢，接上了话。

项岚一激灵，萧渊拦了自己一把，知道自己想犯浑。

“那怎么办呢？萧组长？这么大的量，说不见就不见了，我们怎么向上级交代？”武清远逼问着。

交代什么？你刚才还说线报有可能错了。你就当不存在好了啊？项岚愤愤地想。

“你觉得怎么交代好？”萧渊反问他。

项岚一听，就知道萧渊上了脾气，他刚才拦自己一把，也只是不愿意自己去得罪顶头上司，但并不妨碍他亲自得罪。

“领导，您指示下吧，我们也挺懵的，怎么突然就都不见了呢。”项岚缓和了语气，转手又把挑子接回自己肩膀上。

“你俩把整件事，补充到报告里去，详细报告，今天交给我！”武清远难得的给出了明确指示。

项岚在心里喷出一口血。“好的，领导。”他说完，和萧渊一同站起，走出武清远的办公室。

武清远看着俩人的背影，清晰地感觉到，项岚怕是站不到自己这边了。

他的压力很大，但是，压力再大，也不敢指示他们去查女娲的去向。这俩人一定会先把TJ大厦和良储乡工厂查个底儿掉，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项岚在办公室里，气鼓鼓，又不能像以前，想发牢骚就跟萧渊说。越想越气，只得把一腔怒火转嫁到打字上，继续猛力敲击键盘。

萧渊负责的那部分下午已经写完，他写文章的速度比项岚快了不是一星半点儿。这会儿却也不走，拿出阅读器，认真地读起来。

过了半小时，项岚闷闷地问：“你为什么还不回家？”

是啊，为什么？萧渊愣住了。想陪着。这是什么理由？不能这么说。

哦对了，武清远不是让我们一起写完报告吗？“工作没做完啊。”萧渊回答。

对面的电脑屏幕后面飘来一个“哦。”没声儿了，只剩下打字的声音。

项岚一个工科生，写到半夜十二点多才写完。

怎一个惨字了得。

转天一早，项岚接到武清远的指示，要求他去北区分部签署李携元和凌为生的移交手续，接下来对他们二人的犯罪事实认定和处理，按照规定由维安部接手。

“要不要一起去？”项岚问萧渊，他俩中任意一个签字就可以，但项岚考虑到凌为生是萧渊的老部下，对萧渊高度认可，他们可能需要一次正式的道别。

想到道别二字，项岚的心一抖，萧渊跟自己，也会分离的，可会有道别的机会？

“要。”萧渊立刻答复。凌家老太太昨天深夜恢复意识，今天早上，曲扶摇已把他要的视频发给了他。

俩人走到单位外面，短暂沉默后，萧渊率先呼叫了自己的车。

项岚随即也呼叫自己的车前来。

俩人相识至今，这还是第一次，共同出发去向相同目的地，却乘坐各自的车。

“一会儿到了北区，给我点时间跟凌为生单独说几句话。”萧渊说。

“好”。项岚猜测萧渊对凌为生的选择多少有些恻隐之心，可能想鼓励他几句。

北区审讯室内，萧渊与凌为生面对面坐着，几日不见，凌为生憔悴了许多。

萧渊并不多说，他刚才已经暂时切断了审讯室内的监控设备。他操作传输器，外放早上收到的那段视频，凌为生妈妈坐在病床上的全息投影出现在桌子上空。

凌为生意外地低声惊呼了声，“妈妈！”嗓音嘶哑。

老人的身体很虚弱，说话很轻，没什么力气：“儿啊，你去哪儿了？他们给我说，你被派去出任务了？好久才能回来？咳咳……妈妈想告诉你，有大好人帮我，我的肝哪，已经换上新的了。这次肯定管用，我感觉跟上次不一样了。儿啊，不要挂念我，你好好工作。等你回来，我们娘俩儿再坐下来慢慢说……咳，你要好好儿的啊，要注意身体。”

视频结束了。凌为生强行压抑着就要爆发出来的嚎啕大哭，浑身颤抖，他努力着一字一句对萧渊说：“老大，大恩大德……”

萧渊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记住你答应过我要好好服刑，早日出来。”他站起身，“你去吧。”

项岚和萧渊并肩站着，目送凌为生和李携元走出北区分部，他俩的身后跟随着维安部的干事。

凌为生一直看着萧渊，眼中存着无尽的感激。走过他俩面前时，他先向项岚一鞠躬，“感谢项组长半年来的关照。”他哑着嗓子说。

然后又向萧渊深深鞠躬，他什么也没说，但项岚注意到他被电子手铐禁锢着双手合在一起，两只大拇指并拢，同时向萧渊弯曲，连续三次。

江湖上，这是叩首的意思，用在不方便双膝跪地的场合，但意义一样。

三叩首，祭拜祖先也不过如此。萧渊对他说了什么，凌为生要行此大礼？项岚看了眼萧渊，他依旧面无表情，像什么都没看见。

李携元接着走过，他的表情要平静多了。平静可能并不准确，那更像一种万念俱灰的死寂。

项岚对此人的印象很差，从前在维安部就是个出了名的混子，钻营到ITMA后又草菅人命，谋取私利。还出售国家机密，换取金钱和女娲。死刑是板上钉钉的，只是对于他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决定，项岚还算认可。

李携元用自己的命换一家老小的平安。

想到此，项岚又有些许不忍，“携元，过去的都会过去，愿你重新开始。”他还是开口跟李携元告别。

李携元也很意外，他站住了。维安部的人并不催促，知道他们都是ITMA的人。

“魔鬼藏在最平常中。”李携元忽然扔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说完立刻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这又是什么意思？

走回单位的车上，俩人的心情都有点儿沉重。

项岚更多的是迷惑，“李携元那句话你也听到了吧？”相比较李携元带来的疑问，凌为生的行为是项岚现在不方便开口问的。凌为生与萧渊之间，明显带着私事的意味。项岚怎么好问呢？自己跟萧渊，也只是同事而已。

萧渊点头，他也一直在思索，“我没想明白。”他坦承。

让萧渊想不明白的事情可不多。项岚想，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是在指什么？武清远？我们都明显知道他肯定有问题。执行组其他的同事？李携元的意思是，还有谁有问题？

这怎么能猜测出来，魔鬼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