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阳光，总是带着一抹金黄色。现在这抹金黄色已淡得多了，隐隐发白，预示着冬天即将来临。

阳光穿过玻璃，洒满天启商行总部内。几乎有些懒洋洋的感觉，可惜童少白完全感受不到困意，他谨慎地看着面对落地窗站着的老板。

童少白认为自己最大的幸运就是跟对了老板，现在背对着他站着的杰出男人。

关扬狄今年六十二岁，出生于大都，单身。公开身份是富豪、社会活动家、慈善家与收藏家。这个人相当神秘，据说也拥有超能力，但童少白从未见识过，大概以讹传讹吧。

天启商行是关扬狄在大都的商业版图中最重要的部分，童少白多年来跟着他，算是一帆风顺，步步高升。

要说不顺的大概就是萧渊，童少白活到现在，萧渊是他唯一的求而不得。金钱、社会地位、美貌、真心和体贴，童少白自问样样满足，可就是得不到萧渊。得不到他的人，更得不到他的心。

童少白长长吐出一口气，平息又一次突袭而来的失落。

关扬狄像是被他的这声叹息惊扰了，他转过身，“你回避一下，我要打个电话。”

童少白立刻起身退出，小心地帮他带上办公室的门。

关扬狄沉思了几秒，拿起传输器快速操作了一会儿，通话请求刚传达过去就被对方切断了。

他不急不躁，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有条不紊地点上一根雪茄，在吞云吐雾中耐心等待。

20分钟后，他的传输器闪起信号，他立刻接通。

传输器里传来一个沉稳苍老的声音：“关先生，您好。”

“黄委员，向您问好。”

“谢谢。您今日找我，何事？”

“不耽误您的时间，我就直说了。我们的计划按部就班，一切顺利。我方已经按照约定，投入了大量的金钱。现在有个小困难，需要黄委员的支持。”

“请讲。”

“女娲的数量不够，需要更多。”

“刚刚给了500，还是不够？”

“您也知道，民间使用比不上三院使用有效率，在设备上和操作人员的专业素质上都不可相提并论。损耗是要大些的。”

“关先生，女娲不是一般的东西，是整个国家都盯着的绝密材料。也不是我黄某人一张嘴，就能随便调度的。”

“黄委员您过谦了，谁都知道女娲的拨给全凭您一句话。”

黄委员沉默了两秒钟，“您还需要多少？”

“500公斤。”

“为什么这么多？”

“就像我刚才说的，在实际使用中……”

黄委员截断了他的话，“在实际使用中损耗了，还是失窃了？”

“嗯……”关扬狄不惊慌，大都执政厅11委员之一，整个国家的最高决策层，手眼不灵通是不可能的。“失窃也是我们计划中意外损耗的预估项之一，毕竟我们不是军队，保全措施难免有疏漏。这也证明了大都的治安水平亟需提升。黄委员您以后的责任很大呀，我们一定鼎力相助。”

黄委员大概被他的厚脸皮略微梗住了喉咙，他咕哝了一声什么，关扬狄没听清，肯定不是好话，就当没听见。黄委员清了清嗓子，“500是不可能的，我现在就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不可能。”

“那多少有可能？”这也在关扬狄的意料之中，开价嘛，总要开得高高的。

“200。”

还不错，关扬狄想，再讨价还价一番，要出来300，就算功德圆满。

黄委员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还没等他回答，黄委员又补充道：“首先，没有商量余地，就是200。其次，这是带条件的，您必须把失窃的500给我找回来。至少找回300以上，我才会给您这200。如果只找回来299，这200也是免谈的。”

“好。”虽然这在关扬狄的意料之外，但他一口答应，然后又开始了讨价还价。他自认为自己的本质是个商人，世上有不讨价还价的商人吗？“您看能不能先把200发给我们，我们立刻追查那500。善其事，先利其器嘛，我们的计划没有这个原材料，会停滞的……”

他还没说完，对方已经一把切断了通话，表明没得谈。

关扬狄想了一会儿，这个黄委员，作风很强硬嘛。将来扶持他上位了，会不会不听话？

关扬狄再次打开传输器，“你回来吧。”他说。

几分钟后，童少白走了进来。尚未落座，接到指示：“让赤链马上过来一趟。”童少白立刻又转身走了出去，给赤链打电话。

赤链知道这会儿关扬狄找他，肯定没好事儿。但东西确实是在自己手上丢的，挨两巴掌也没办法，只能自己扛。跟天启这个大金主的关系不能僵。他火速赶到天启商行总部。

关扬狄正等着他，好整以暇地品味着新点燃的一根雪茄。童少白坐在他身边，看见赤链也没有起身相迎，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假娘们儿狐假虎威，赤链想，冲着童少白龇牙一乐。然后他恭顺地看向关扬狄，“老板，您找咱？”

关扬狄用雪茄点了点对面的座位，“坐。”

赤链刚落坐，童少白把一个茶杯端到他面前，顺手给他加满茶。赤链斜着眼睛看着童少白，这厮细皮嫩肉的，看多了也有点儿意思呢，逗逗他？他猥琐地冲童少白挤了挤眼睛。童少白一愣，脸上随之闪现出怒气，他转而把茶壶放回原位，看向窗外。

赤链在心中狂笑，挺有意思的，不知道杀起来味道好不好，他会哭呢还是会尖叫呢？嗯，搞不好是边哭边尖叫，想想还真是让咱兴奋呢，啧啧……

关扬狄冷眼旁观，赤链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他想，没关系，即便是一头牛、一条狗，你要想让它好好干活儿，也得想法设法让它有成就感、干活儿干得开心。事成之前，就让这条狗多嚣张几天吧。事成之后，再说。

“500公斤女娲，你一次性全搞丢了。”关扬狄先把压力扣过去。

“咱确实有点儿大意了，没想到这道儿上有人敢抢到咱的头上来。”赤链回答。

“是啊，我也很意外，你说你干了这么多年都没丢过。怎么这次按照你的要求，一次给你这么多，轻易就丢了呢？”压力不够，继续施压。

“老板，您这是什么意思哇？咱怎么觉得您是在说咱搞猫儿腻呢？咱可以对天发誓，咱绝对没有起过这种他妈的黑心，说假话天打雷劈！”

“我的意思是，明知道我们的计划时间紧、任务重，还偏偏如此粗心。”关扬狄往回收了收。他从最开始就判断赤链那边是真的失窃。他不相信自己看上的非法组织老大，是个眼光短浅到500公斤女娲就能翻盘子的主。

“是，是，老板，咱也是气得跳脚，整宿睡不着，气死了，真真要气死了！”

“你这两天做了什么补救措施？”

“在查，我把整个帮派都撒出去了，专查这件事儿。只要市面上一冒头，咱肯定马上知道。”

“要是人家就不卖呢？就不冒头呢？”

“咱觉得啊，谁拿这个都是为了钱，不卖，捂着，跟废铜烂铁没区别。退一步讲，他不敢卖，捂一阵子再卖，也行。毕竟这玩意儿不是废铜烂铁，500公斤也不是个小数目，他总要找地方存吧？这还不能够是公家能找到的地儿吧？咱的人也在找，玆要是找着成块儿的上5公斤的，多半没跑儿。您也知道，市面上的货零打碎敲，没出现过整货。您之前给咱的，咱可从来没整着卖过，都敲碎了，自用的自用，卖的卖。”

思路算清晰，关扬狄目前也想不到更好的方式，只能用人海战术，撒网捕鱼。“有没有怀疑的对象？”

赤链小眼睛一翻，不怀好意的目光直射童少白。童少白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些许厌恶的表情，但是他坦然地应对着赤链的注视。

这厮看着挺正常啊，赤链琢磨，看上去好像真的跟他没关系。也不好说，备不住演技强。他抬头回答关扬狄，“有，咱怀疑是伏羲。”

“伏羲？”关扬狄对这个名字不算陌生，一年前他在物色非法组织时，实力处于第二位的伏羲也在他的名单上。但伏羲的掌门人曲扶摇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的见面请求。

“市面上如果还真有敢跟咱叫板的，只能是伏羲了。其他的差太远了。妈的曲扶摇这个小娘们儿……”

关扬狄一挥手，制止了赤链接下来的粗言秽语。“好吧，既然目标这么明确，手段这么齐备，你赶紧回去办事吧。”

“老板，咱还有个，不太好意思说出口的请求，就那个，不情不请。”

童少白鄙夷地撇了撇嘴角，文盲，无法无天的文盲。

关扬狄像完全没意识到他的语病，嗯，他终于提出来了，“你说。”

“能不能，再给咱弄点儿那个，女娲。咱的人，有好多前期准备都做完了，手都切开了我操！等着装呢。太惨了，咱都不知道是再给缝上啊还是咋弄啊？”

“我去天上摘给你？”

“不是，老板，咱也不要那么多了，先来点儿救急呗？”

“你去把那500公斤找回来。”

“在找啊，我这不是等着救急吗？再说了，之前那500，我可给童大秘说过，那本身就不够哇！”

放你的臭狗屁，童少白在心里大骂，当着面都敢往我头上扣屎盆子。他刚想开口，忽然瞥见关扬狄的左手微微一摆。他立刻闭嘴。十几年了，这点儿信号还是看得懂的。

“赤链，你不把之前的找回来，新的也勾不出来，明白我的意思吗？”

“老板，您这是，什么意思？”

“大都执政厅多半已经知道你把女娲搞没了这档子破事儿了，我现在怎么开口？你把以前的找回来，不管多少，我还有个开口的余地。我双手空空，如何再要？”

“哦，您要这么说……”

“还有，赤链，如果我是大都执政厅委员，我会对你的办事能力非常失望！这个失误如果你弥补不回来，丧失的不仅仅是对你的信心，也是对我的信心，更是对我们整个计划的信心。”

“是，您说得对。”

“所以，”关扬狄将还剩一半的雪茄扔进烟灰缸，袅袅的白烟兀自向上漂浮，模糊了他本就没什么表情的面目，“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务必将女娲追回来，还要把对方赶尽杀绝。否则，后患无穷！”

赤链觉得，怎么着？咱怎么觉得这才是你今天叫老子来的目的呢，老子刚才要是不开口要东西，不是已经结束了嘛。我操这老头儿怎么阴一套阳一套的。

不过呢，目前看起来，估计老头子也没本事再弄一批货来了。就算你不说，老子也得把抢我东西的人杀绝了，老子亲自杀！一天杀一个，三天才准死。

他爽快地回答，“您就瞧好儿吧，咱一定把这事儿办妥了。”

关扬狄看着赤链摇摇摆摆走出去的身影，一阵恶心。这人到底是哪儿不对劲，粗俗的人自己见多了，但是这个人经常让自己犯恶心。

也不怪少白那么讨厌他，这人不像个人。

他先把赤链抛到脑后，思考了一下其他的路线，“找趟武清远。”他说。

“嗯”？童少白不解，武清远这个人他是知道的，此前与萧渊的婚姻也由武清远一手促成，但他俩从来没见过面。

老板的做事习惯，能单线联系的一定单线联系，能空悬中间人的一定不让中间人找到到自己这头。武清远在天启内部的地位与自己相当，老板从来没让自己去直接联系过他。

“不是说你。”关扬狄摇了摇头，老了，他心想，心里想着的话竟然自言自语说出口了。找武清远，只能自己亲自出马。这么多年，这条线也没敢交到别人手上，就连少白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