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大的黄栌会，今天只在大厅中央摆放了一张长条桌。桌子上讲究地铺设了菱形图案的桌布，两头的位置上各摆放了一个红酒杯、一张大餐巾。杯中已斟上了些许深红色的酒液。

桌子的一端，坐着一位身材矮瘦、鼠眼白脸的中年男子。正是赤链。

他见曲扶摇已走近，便站起身离开桌子，往曲扶摇的方向迎了几步。赤链故作姿态地张开双臂，“曲首领，久仰大名啊，哎呀咱可是仰慕您很久了啊，今天总算见上活人了，咱们拥抱下吧。”

裴宇顿时脸上变色，硬压着火气，一张脸绷得紧紧的。

曲扶摇当然不会接受赤链的拥抱。

桌子长，赤链跟她之间还隔着三步远，曲扶摇直接在自己这端入座了。坐下之后，她不经意地一挥手，“赤链首领，幸会，你也坐下吧，别客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曲扶摇的主场，赤链是她的客人。

裴宇微微一笑，脸色舒缓下来。他在曲扶摇的左后方站稳，距离她不到一米远。

赤链毫不尴尬，掉头往自己的座位走。坐下后，他露出黄牙，嘿嘿一乐，“曲首领，果真女中豪杰，咱很欣赏。”

“哪里哪里，”曲扶摇提高了些音量，“女中豪杰又怎么样呢？还不是被你的人追着打？”赤链还没质问500公斤女娲的事，曲扶摇却先指摘了他的不是。

“啊？怎么会有这种事？”赤链装出很吃惊的样子，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刀六，“有吗？”他问。

刀六想了又想，犹犹豫豫地摇了摇头。

赤链又看向刀六的身后，站着一排四个人，都是虎蛟帮的，“你们欺负过曲首领？”

“没有！首领！”四个人齐刷刷地喊道，反应比刀六快多了。

赤链回过头来，“没有啊，曲首领，你冤枉咱，哈哈哈。”他听曲扶摇最开始就不对自己使用“您”，他也去掉了对曲扶摇的尊称。

曲扶摇乐得看他演戏，反正大哥让我尽量拖延。她笑笑，“你这么大个人了，你说没有，我是不是只能相信你了？”

“你得相信咱，咱可是个大好人，别的不说，咱最讲道义了，弟兄们都知道。”这回赤链不征求别人意见了。他停了两秒，不错眼珠子地盯着曲扶摇，语气一转，突然变得严厉起来，“说到道义，曲首领，不知道你认不认这两个字？”

曲扶摇一直跟他对视，眼神没丝毫漂移。六年前她才20岁出头，就敢在众目睽睽下直视比自己年长一倍的对手，直到对方断气，她还看着人家的眼睛。现在就更别提了。

“认！”曲扶摇大声说，“在道上混的，这是我们的立身之本！”

“那就好那就好，”赤链还盯着她，突然阴森森地问道，“那你抢咱整整500公斤的女娲，讲的是哪门子的道义？！”

萧渊边听，边移开目光。

黄栌会一面临山崖，其他部分都对着山体。为了营造气氛，除了望都山本身的植被以外，赤链还使人搬来了许多灌木和侧柏一类的植物。另外点缀了8个小型花坛。

换句话说，可藏人的地方很多。萧渊刚才便已看出不少地方或蹲或趴着虎蛟帮的人。

现在，伏羲的人如萧渊计划的，从外围呈扇面，隐蔽地、缓慢地包抄过去。最外围的几个虎蛟帮的已被悄无声息地干掉了。

目测伏羲的人至少是虎蛟帮的五倍。

“赤链首领，你这不叫冤枉人，简直是血口喷人。”曲扶摇神色自若，说道：“我可没见过你的女娲。你想讹人，也得实际些吧。500公斤？哪家非法组织能拿得出来？别说500了，100有吗？50公斤都够呛吧！”说完一大堆，曲扶摇意犹未尽，又加上一句：“可笑！”

赤链略犹豫了下，望向别处，又看回来，“看来曲首领还是让咱失望了，敢做不敢当。曲首领啊，我听说你们最近，客人都排满了呀，从你扶摇阁门口都快排到执政厅广场了吧？你前阵子，连一克女娲都拿不出来了吧？你怎么解释？”

曲扶摇对着赤链嫣然一笑。

操，这娘们儿长得真漂亮！赤链不由自主地想，真不舍得把她劝降了。这么美，就该带回去好好地杀掉。

“我为什么要对你解释？”曲扶摇收起笑容，正色道。

“哟！”赤链的心理落差太大，被她气得口吐芬芳，“操！给你脸不要是吧？”说完拿起面前的酒猛喝了一大口。

裴宇眼睛一瞪，杀气透出。

“赤链！”曲扶摇稍有怒色，“你今天要是约我来骂人的，就不必再说了！”

“咱错了，曲首领莫生气啊。”赤链立刻换上了一副嘴脸，他是标准的狗脸子，说变就变。曲扶摇刚才这句话，提醒了他，还有别的目的。本来就没指望曲扶摇能当场承认抢劫。

曲扶摇要不同意，伏羲的人自己也用不了。得谈合并。

谈不成，再把她抓起来罢。凭自己的手段，不信她不认，也不信她能扛得住不把女娲给老子吐回来。

赤链满脸堆笑，“今天请你来，有要事要跟曲首领谈。这事儿吧，还真得你亲自来谈。”

曲扶摇也回复了平常表情，“说吧。”她淡淡地说。

妈的，这小娘们儿太傲了。赤链心想，合并完成之后，得做掉她，当然自己亲自做，呵呵。

“曲首领，你搞这个伏羲，齁儿累的，咱想问问你，图个啥？”

“钱。”曲扶摇毫不含糊。我父亲的遗愿、大哥的要求，跟你说得着吗？

“着啊！”赤链很高兴，“跟咱一样。那你说，咱两家儿吧，一家最大，一家第二大。见天儿的搞得不愉快，耽误挣钱不？”他自问自答，“肯定耽误啊！是不是？和气生财哪！”

“有理。”曲扶摇思索了下，同意道。

“就是的啊，所以呢，我想了个办法，你说，要是咱两家拧成一股绳儿，你跟咱，是不是赚得更多了？”

“什么意思？同盟啊？还是合作伙伴？”曲扶摇装作一无所知。

“比这些关系都更近一步。”赤链又露出了他的黄板牙。

“直说！比这更近一步成什么了？”曲扶摇思索状。

赤链天真无邪地一拍双手，“咱两家并一家，你说好不好？这事儿你应该熟，伏羲以前收过多少小帮派啊。”

终于说出口了，曲扶摇惊诧地看着赤链，“你要吞并伏羲？”

“不是吞并，哎呀，赖我，”赤链拍了拍自己的嘴，“破嘴！是合并，跟你收的不一样。咱合并。”

萧渊又看了看黄栌会的外面，伏羲已蚕食到一半位置了。虎蛟帮剩下的埋伏靠近水晶球，处理起来需要更谨慎些。

他收回目光，小声说，“问他谁做主。”

曲扶摇学舌，“合并之后，你跟我，谁做主啊？”

“咱俩啊！咱俩都是首领。”

曲扶摇摆了摆头，“一山不容二虎，这道理你肯定也懂。”

赤链想了想，“那这样，虎蛟的业务现在分成两大块儿，一块儿用在客户身上，一块儿用在自己人身上。你们伏羲，就是接客吧？嗨，这张破嘴，咱是说，都用给客户对吧。咱合并之后呢，你把你的人拨一半给咱，咱把用在客户身上的业务全交给你，咱俩各负责一头，不就好了吗？”

曲扶摇顿了顿，听见萧渊说，“问详细的。”于是她看着赤链，“用在自己人身上？把人当枪使？能赚钱吗？”虎蛟帮在人身上装武器，不是什么绝密消息，不少非法组织的首领都知道此事。

赤链冲她笑笑，神秘地说，“能啊，而且是大钱。比你现在做的事情多几百倍的大钱。”

“你就吹吧。”曲扶摇像一下子就失了兴趣，她移开目光，“这就谈得没什么意思了。”

赤链在吞并伏羲这件事上，是认真的。此时，赤链也知道，要想打动曲扶摇，把她套进来，必须告诉她一些真东西。“哎，曲首领，你想过没有，从古到今，最能赚钱的买卖，都得跟谁做才行？”他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曲扶摇百无聊赖，懒洋洋地问：“什么？”

“政府！哎！必须是跟政府啊！”赤链得意洋洋，“咱为什么要拿那么金贵的东西往自己人身上装？实话告诉你吧，咱现在是给政府卖命的。你想，事成之后，能赚多少钱？”

曲扶摇瞪着他，不说话。赤链的话超出了她的预期。

萧渊早就猜到虎蛟与天启的背后，多半与执政厅保守派有关系，他悄声提醒曲扶摇，“问他，多大的好处。”

曲扶摇回过神来，“赤链首领，你不是开玩笑的吧？能赚多少？”

“这么说吧，曲首领，一个经济大省的税收有多少？都是你的，每年！”赤链牛X哄哄地说完，挑衅地看着曲扶摇。

曲扶摇的人生经历从未涉及到什么一个省的税收，具体有多少，她一点儿数没有。

“说你有兴趣。问他怎么能做到。”萧渊及时提示。

“真的啊？这还值得一谈，赤链首领，多少有点儿意思了。”曲扶摇江湖气十足，“但是，我怎么相信你能做到啊？大家都是道儿混的，虽说我伏羲小点吧，怎么我就捞不到这种机会呢？”

“哈哈哈，”赤链狂妄地指了指天上，“最高级别的，罩着咱，是咱后台。懂了吧？”

萧渊再次指点曲扶摇，“问他时间安排。”

曲扶摇将信将疑的样子，问道，“要是真合并了，我多久能赚到，那个什么，一个省的钱？”

“很快！非常快！”赤链压低了一些声音，“两三个月，就要换届选举了，听明白了吧？咱得把这场东风给他们吹好了。然后，咱就不是一般两般的人了，什么几栋楼、一个帮派，那太小了。咱能做封疆大吏！你知道啥是封疆大吏吧？”

曲扶摇尚未回答，一边的玻璃壁上传来“嘭”的一声。

水晶球很大，但室内也很安静。

曲扶摇和赤链都听见了动静，齐齐往声响处看去。

只见一个龇牙咧嘴的人，贴在玻璃壁上，满脸满手的血。他的双手无力地抓挠着玻璃，慢慢滑了下去，留下两条血迹。

伏羲的人执行暗杀任务，一律黑衣黑裤。曲扶摇一眼便看出，此人不是她的手下。看来自己的人已包抄到跟前儿了。

曲扶摇一脸严肃地看向赤链，“怎么回事？”

赤链当然也看得明白，那是他的人。

他的埋伏，不会无缘无故搞出满脑袋血，一头磕死在玻璃外壁上。那就只能是，被人打的。

看来曲扶摇也不是吃素的，难怪敢只带一个人进来，原来外面安排了其他人。

赤链又不是第一天出来混，不会真的相信曲扶摇不搞后手就敢来。无所谓。

不过照这个架势，没法谈了，只能把这小娘们儿活捉回去再逼她就范。

赤链“霍”地站起，张开双臂，就要开口说话。

萧渊一直在严密监视赤链的动作，此时他的视网膜上突然出现一点红光，闪烁了下。他抬头望去，分明看到，缆车休息站之中，一台缆车上正在闪烁红光。

狙/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