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日，苏佑住在四面峭壁的山谷之中，形同软禁，虽然三餐周到，谷内也可随意行动，但是不能出谷，身边也随时有人看护，或是任云或是岑亮，两人之中总有一人随时守在苏佑身旁，晚上就在苏佑房外守夜。

岑亮便是那日用斩马巨刀的黑衣杀神，为人寡言冷漠，不苟言笑，用枪的任云则显得更开朗和气一点，时常同苏佑聊天，两人武功皆在苏佑之上，从此二人手上逃脱实在是难于登天。

沈靖有时会在傍晚的时候前来问候，或者陪苏佑一同用饭，闲谈间苏佑问起何时可以下山，沈靖也总是推脱，只说等诸事安定，就亲自护送苏佑前去松溪书院。

到如今，苏佑也终于从沈靖口中得知了松溪书院的近况，可以说是惨烈非常。

两年前流亡在虞国的老郜王驾崩，临终前将王位传给嗣子临川君的小儿子沈渊。沈渊在虞国的支持攻下被紫川占据的瑞州、鄞州、两州之地，兵锋直指康城，想要一举收复旧都。

彼时紫川也有侵占康城的野心，两方就在康城以南的方州大战，沈渊不敌紫川兵势大败，屯军在西侧的瓶水渡，紫川进攻康城。

松溪书院是儒学正统，自然支持郜国宗室一方，书院领头组织乡勇抵抗守城，确是螳臂当车，康城很开就被攻下。紫川占领康城之后，屠城七日，又秋后算账，一把火将松溪书院烧了个干净。

如此暴行引得众怒，康城的义勇乡兵趁夜烧了紫川的粮草，沈渊率军从瓶水渡杀了个回马枪，两方战平，紫川从康城退走，临走之前又在康城放了一把火。之后紫川退守翠山关，沈渊短暂的收复康城之后，将康城本地的义勇与近三万人口尽数迁走，故而如今康城是座空城，书院已经被烧为平地。

两年前这场大战之后，康城周围流民，乱兵，叛匪，强盗遍地开花，以至于道路塞绝，十室九空。

至于沈靖的来历，两年前康城大战，云林关以外的泽州也不安宁，沈靖以章唅太子之后的名义在泽州起兵，占据了泽州和北川的一些州府，但是数个月前，沈靖率军攻打宜州，被东面的程氏与梁国军队联合绞杀，全军尽墨，沈靖被困在乱军之中，是本已经冲出重围的任云岑亮两人率军折返，沈靖才逃得一条生路，几万人马，也只有他们三骑逃出。

如今泽州云林关被程氏占据，他无法北上搜寻旧部，才打算招揽叠翠山的山匪为己用，或能占据康城，在这四方交汇之处，博得一条生路。

沈靖讲这一番话的时候，适时的询问苏佑是否有意“入伙”。

苏佑笑笑依旧拒绝，只说既然松溪书院已经被毁，他前往拜祭之后，就该取道向西，回母国卫国了。

沈靖也不强逼，依旧每日与苏佑闲聊罢了。

第三日夜，苏佑正在休息，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闹，忙披上衣服，推门出去，便见任云守在门口，打坐入定，那柄银枪被素布包了横在身前，苏佑便问道：“这是怎么了？”

任云运气凝神，不一会起身回答道：“当日我们三人占领山寨后，点数寨内人马，有三人失踪，想是里通外鬼，这些人引来救兵要报仇吧。”任云语气平静，镇定自若。

苏佑倒是吃惊不小，隐隐有些担心沈靖的安危，便对任云说道：“任将军，你不前去帮忙吗？”

“之前公子便有交代，我和岑亮两人，至少要有一人保护先生，如今擅离职守，恐怕不是帮忙而是添乱了。”任云回答，又不免为苏佑宽心：“先生放心休息吧，一群乌合之众，公子和岑亮应付的来。”

苏佑佯作放心的回到屋子里，可到底一夜未睡。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外面的喧闹声渐渐平静下来，苏佑再次出门，要与任云询问情况，却看见沈靖提了食盒从山谷入口走过来，却不见本该与任云换班的岑亮。

沈靖如今穿着一件玄色的长衫，颇不合身，眼底还有赤红，眉目间杀气未退，语气却依旧轻松随意：“小先生，吃饭了。”

苏佑见他此等模样，更是心惊，便询问他岑亮的情况。

“昨夜有別寨的山匪劫营，围攻之下岑亮受了重伤，至今昏迷不醒，任云前去照顾不能再保护先生左右，如今寨内形势虽比之前稳定不少，但还是请先生不要擅自出谷，以防不测。”沈靖说着，将食盒里的饭菜取出，肉粥，酱菜，一小壶酒，两碟干肉。沈靖倒了两碗酒，堪堪将石桌摆满。

苏佑与沈靖共饮，又问他之后的计划。

沈靖却狡黠的的回答道：“都说卿本佳人，无以从贼，我因之前骗先生上山才要多留先生住上几日，如今寨内的一些琐事，怎好劳烦先生费心呢？”

苏佑被这话一呛，心情倒是放松了一些，也笑道：“只怪苏某无用，不仅不能尽力，反累他人保护，软禁在谷中几日，也多蒙照顾，不如早日下山为是。”

“先生若想尽力，我倒是有个差事要麻烦先生出力。”沈靖接话说道。

苏佑放下手中的东西，郑重的说道：“靖公子，苏佑才疏学浅，本无意卷入他国内乱之中，直言相告，苏某也不看好你凭借叠翠山一带的山匪乱兵，能复兴郜国，但确是敬佩你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理想，如今若有困难，愿助一时之力，之后还请放苏某下山。”

“先生不信也在情理之中，但靖确是已经是山穷水尽了。先生一时之助，也是雪中送炭之情。”沈靖站起来，一躬到地，苏佑也起身还礼，两人再次坐下，沈靖恢复轻松的语气说道：“不过我相信，小先生定是不会走了。”

苏佑挑眉，再次问沈靖之后的计划，这是沈靖才将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山匪聚众，其实对其头目并无什么忠诚可言，无非是人众而势大，势大而心安，心安而从命，真有忠心耿耿之人，也不过是各个头目的几个亲信罢了，所以沈靖当初，先是到寨门外放下吊桥，与任云岑亮两人汇合，又一同直接斩杀了山匪的几个头目，招降了二大王徐简，也就是前几日苏佑所见的那个面目阴冷的青年人。

如此便算拿下了整个山寨，如果沈靖真打算做个山大王，那他不必在乎，是否有山匪喽啰私逃，部下是否忠心，只要日后带着这些喽啰兵，劫上几次道，就可以竖立威信，在这几百人间作威作福了。

但沈靖所图不止如此，故而当天他们故意放走几个原来头目的亲信，利用他们引来别的山寨趁机劫营，这也是几日来，苏佑身边都有人保护的原因，苏佑武功不底，但乱战之中难免意外，让他在山谷内不要乱走，才是稳妥。

昨夜，内鬼引来三百多伏虎寨的山匪，沈靖与岑亮护住本寨人马，杀了一百多，擒拿一百多，以岑亮重伤的代价，竖立了保护者的威信。

“之后，今晚我们要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去伏虎寨劫营，一举将伏虎寨歼灭，两寨人马，近千人便算是彻底收服了。之后从中择取亲兵操练，也就有了基础。”

沈靖说的头头是道，苏佑适时问道：“那公子说用我之处，就在今晚了？”

“没错。”沈靖肯定的回答：“我现在的困境，可用之人只有任云岑亮，岑亮重伤昏迷，任云必须留下守护，晚上劫寨只能带徐简前去，此人虽已投诚，但心思难测，我令此人率领大部分的喽啰居中，需要先生带领五十人押后，我自领五十人为前锋，才算稳妥。”

苏佑听了，有些犹豫的说道：“我虽然愿意尽力，但无奈不懂行军啊。”

“这那里能算的上是行军？”沈靖嗤笑一声，摆摆手说道：“只称得上是喽啰火并罢了，先生押后，若有开小差者，将他丢回队伍便是，尚未申明军纪，也不必杀他，但若是徐简有什么异动，直接斩杀就是，他不是先生的对手。”

苏佑听了，不免也有些热血沸腾，虽然真如沈靖所说，不过是山匪火并罢了。

蓦的又想起一事，苏佑好像没见过沈靖用自己的兵器，只有一把匕首，但行军打仗，总不能只用一只匕首吧，于是便直接问了。

“我以前用过一条铁戟，不过泽州兵败的时候与盔甲一起丢掉了，如今确是没有和手的兵器。”沈靖直言相告。

“不如我将佩剑心正借给公子，公子也说，我在后方压阵，也无用剑之处。”苏佑提议道。

“这……也可行。”沈靖考虑一番，狡黠的笑道：“我倒是有一个主意，不知道先生包裹里还有没有替换的衣服，一并借一件给我好了。”

苏佑不明所以，但还是打开包袱拿了一件替换的衣服，同他身上穿的是一样的月白色长衫。

沈靖接过来，半披半揽显得很不合身，苏佑看着难掩偷笑，问道：“公子穿我的衣服做什么？”

“这个日后再提。”沈靖难得漏出懊恼的神情，不过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他从怀中取出之前的匕首，递给苏佑说道：“这柄匕首名叫缠心，也借给先生防身。”

苏佑接过来观看，乌金打造的匕首，古朴厚重，也不是凡品。

“我会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