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换过兵器，沈靖请苏佑先休息一下，等到下午再一同议事，之后收拾了食盒离开了。

浅眠了一二个时辰，苏佑便出了房门，到山谷内走走。

山谷内也没有什么风景，四处都是绝壁高崖，谷内的平地上，有几处木石搭建的房子，以前是山匪头目住的地方，如今苏佑住了一间，其它的房间都空着，没人居住。

山谷南侧有一出口，就是连接着掩龙寨主体山洞的入口，东北方向也有一个洞口，那里是寨内的大库，兵器粮草，金银铜钱，都统一储藏在那里。山匪头目们以前住在这里，也有看护仓库的意思。

西北部的峭壁上，有几道裂痕，山风从缝隙中吹进来，清爽怡人，让苏佑的心情平静不少。他贴着山谷的边缘走着，用脚步丈量山谷的大小，慢慢的踱步到那裂缝的下方，向上望去，似乎有可攀岩的位置，苏佑将长袖绑了绑，提起逃到裂缝中的一块岩石上，抓住突出的石块借力，一点点的顺着裂缝向上爬去，终于眼前豁然开朗，一块巨石从山体中延伸出来，几株青松从裂缝中挣扎着生长出来，郁郁葱葱，遮天蔽日，使得巨石平台上一片清凉，十分怡人。

苏佑跳上平台，极目远眺，惊讶的发现，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竟能远远的看到康城模糊的轮廓，或许真如传言，康城已经是一座空城，青翠的春景之中，只有旧城遗址，呈现焦黄枯黑的颜色，似乎画卷上的污渍一般扎眼。

但在一方山河汇聚之地，残垣旧城，根基仍在，民寡人穷，义气尚存，确实正待一治世之人，以山河城池为底，以生民百姓为笔，泼墨挥毫，重塑家国社稷。

苏佑想起沈靖雄心勃勃的计划，再看这壮阔景象，苏佑不免也有些心神激荡，他少年在书院读书时，也曾有过治国安邦的理想，既读圣贤书，谁没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志向呢？

只是后来回到卫国，世家大族之间相互倾轧，本族之内也是相互勾心斗角，江山社稷都成了门户私计，苏佑心生厌恶，才寄情山水，游学四方。为了避免纠缠，更是渡过漓江，直接到南陆去游历，不久前才恍惚听闻，康城又有战事，想起松溪书院学友曾将邀请自己到书院做客，才返回北陆，到郜国来。

遇上的沈靖，此人真的值得为其效力吗？苏佑望着眼前的景色，出神的想着。

“苏佑先生？苏佑先生？”是沈靖的声音。

“我在这里，公子可以从西面的裂缝上来。”苏佑回答道。

沈靖的轻功比苏佑好上不少，两个纵跃，轻如飞鸟就跳上了巨石平台，稳住身形，沈靖也不禁感慨道：“这真是个好地方。”

向西面远眺，康城旧址的轮廓也落入沈靖的眼底，那是他破碎家国的首都，如今只剩一片废墟，但也意义非凡。

“山河如画，先生能否试解此题？”少年的眼中有动人的光亮，自信坚忍，百折不挠。

苏佑再看山河形势，南方的紫川，郜国的世仇，两年前与沈渊争夺康城失败后，退守翠山关，那是康城的咽喉所在，若真要以康城为基，那首要问题就是拿下翠山关；北面泽州，沈靖刚从那里败退过来，现今被程氏占据，十七年前的内乱就是因程氏逼迫老郜王禅位引起的，篡逆之贼，势不两立，更何况泽州的云林关是北方要道，不可不夺，但云林关据康城较远，优先度可以排到翠山关之后。

西面的文氏，软弱之徒，无非是趁乱自立，或为盟友，或先诛灭，不影响大局，西南的沈渊，同为宗室，又自称正朔，短期内不该为敌，日后却必成阻碍。

而除此之外的另一关键。

“宜州。”苏佑说道。

“先生与我略同。”沈靖欣喜的回应道：“不过那是三十几年后才能看到的结果了，我们还是先商量今天晚上的事吧。”

回到山谷，沈靖引路，向山洞的营寨走去，拐过两个弯，就进入一间小厅，相通的一间卧室，岑亮就被安置在这里。

房间布置的很简单，石桌石椅，明烛高照，也不觉的昏暗。岑亮此时已经清醒了，任云正坐在床边喂他吃药，见到苏沈两个人进来，想要起身见礼，沈靖却随意的摆摆手，自然的接过任云手里的药碗，让他去将徐简带过来。

任云领命出去，苏佑也上前探视岑亮的伤势：“我也粗通药理，不如让我给岑将军把脉。”

“那就有劳先生，我把药方也拿给先生看看。”沈靖答应着，将药喂完，起身去取药方：“这药方是以前军中所用，也不对症，只是常用。”

岑亮伤的不轻，伤口的处理也颇具军中风格，简单粗暴，但是伤药却是上好的金疮药，看过汤药的方子，苏佑询问了寨中药材储存的情况，增减几味，让它更加对症。之后重新处理了伤口之后，任云带着徐简也到了。

徐简还是那副阴冷的模样，颇为意外的是，还有一个腼腆少年也一同进来，瘦瘦小小的少年看不出年纪，吃力的抱着一大摞账册跟在徐简身后，神态很是隐忍懦弱。

沈靖给岑亮倚了一个靠枕，让他能做起来一同议事，本来选在这间屋子里就是为了岑亮排除在外。

“好了。我们人到齐了。”沈靖说道，他还坐在岑亮的床边，黑犬百年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进了屋，盘在沈靖的脚下。屋中一张石桌，苏佑徐简各坐一边，沉默的少年站在徐简身后，任云站在门口。

“我来给各位介绍一下，日后共事，才能同心戮力。”沈靖说着，从任云岑亮开始介绍：“任云岑亮，两位是沈靖的师兄，也是自泽州兵败之后，我剩下的唯二的部将。”

又看向苏佑：“苏佑先生，后湖书院的学生，如今暂助沈靖一臂之力。”

再指向徐简与少年：“徐简，原来山寨里的二大王，也曾是文氏的幕僚，如今负责山寨内的账目。少年徐忠，是徐简的族弟，一同帮忙整理账册。”

苏佑不觉看向二徐，徐简依旧阴沉着脸，全无表示，徐忠则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样，低垂着目光，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这人来历恐怕不简单，苏佑心里想着，也只能替沈靖宽心，毕竟事业草创，队伍里有些不稳定因素也是常有的事，要不然怎么叫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呢，又想起之前沈靖对他说的，山穷水尽，如今才有了切实的体会。

沈靖倒是充满乐观注意的精神，已经开始布置晚上的行动了。

说来也简单，今天亥时要夜袭叠翠山北的伏虎寨，酉时出发，沈靖带五十名喽啰主攻，徐简苏佑率两百人接应，其中苏佑单独领人押后，待接到信号后一同攻入山寨，任云与徐忠留守。参加进攻的喽啰，要沈靖，苏佑，徐简三人一同挑选。

等到攻下伏虎寨后，要苏佑与徐简先行回掩龙寨，换任云到前寨接应，此次攻打伏虎寨，沈靖并不打算和掩龙寨一样占为己用，而打算将能收服的人马，运出的粮草都拿回掩龙寨，剩下的空寨，一把火烧掉就是。

而所谓前寨，则是在掩龙寨四周，断崖之外几里处，作为前哨查探敌情设立的小营寨，当初还是徐简极力劝说山匪大王设立的，沈靖占领掩龙寨后，收缩人马回本寨，几处前寨现在都空置着。

之后请苏佑，徐简，徐忠三人，将两寨的人马物资，重新整理造册，记载喽啰杂役的花名册，更要对应到人。

对于这样的安排，众人都没有什么意见，徐简之后简单介绍了一下从掩龙寨到伏虎寨的道路，提出了几个夜间赶路的注意点，众人记下也都没有异议。

沈靖便吩咐徐简去将营内的喽啰全部都集合起来，一会一起挑选，之后就示意众人可以散了。

苏佑落后两步，见徐简徐忠都出去了，才对沈靖问道：“那个少年徐忠，是什么人？”

“先生以为他是什么人？”沈靖莫测一笑，反问道。

苏佑摇摇头示意沈靖说下去。

“他是原寨主的儿子，我杀人夺寨的时候他就在现场。”沈靖的声音冷了下来，接着说道：“徐简要保他，我现在缺人手，就装作不知道了。”

苏佑倒吸一口冷气，俘虏，降将，仇人，真是艺高人胆大。

“公子不怕这两人反水找你报仇？”苏佑终于还是不放心的问了出来。

“用人因势不为情。”沈靖回答，接着又漏出少年人特有的随意笑道：“不是还有先生帮我看着二徐呢嘛，不怕的。”

“公子心胸确是不凡，我会看好他们的。”口中说道，苏佑心里不免又想起那四个字。

山穷水尽。

形势艰难若此，沈靖倒还显得从容不迫，苏佑承认心底确是有一丝动摇，也许日后就留在此处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