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不远处的那个身影之后，姬则总算明白自己心底那股烦躁从何而来。第六感果然从来不骗人，看来她今晚是一定要被恶心一次。

“姐姐，好久不见。”来人在她面前站定，说道。他是个面容清俊的年轻男人，身段挺拔，举止一派光风霁月的景象。

姬则伸手换了杯香槟，对自己的亲弟弟都懒得施舍一个眼神：“滚远点，别来碍我的眼。”

看见这对姐弟聚在一处，周围原本三三两两闲谈着的宾客也不动声色地将视线转了过来。姬则和家人关系恶劣几乎是全帝国人尽皆知的一件事，她成年的第一天就登报解除了和姬家的所有关系，在此后的十几年里更是连一天都没有回去过。

这也是她始终无法挽回名声的最大原因。

毕竟姬家是出了名的家风清正，现任家主——也就是姬则的父亲姬公非——是律师出身，经常为贫苦民众进行一些公益法律援助，收到的锦旗和表彰不胜枚举。即使树敌颇多，旁人提起他时都会称赞一句“不畏强权，坚守正义。”

而现在站在姬则面前的亲弟弟姬科，明年也即将从帝国政法大学毕业。他目前正在父亲的律所实习，业内流出来的评价也是非常不错。

总之，民众对姬家的印象越好，就越会反感姬则这个其中的叛逆者。如果说之前两者之间的矛盾还不那么明显，那么在姬公非高票当选议员，并始终坚持为民请命之后，姬则每次对他提出的议案大开嘲讽，就又会给自己拉一波仇恨。

虽然她并不在乎。

姬科像是已经习惯了姐姐糟糕的态度，继续说了下去：“再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今年还是不回家吗？妈妈很想你，我时常看见她对着你的照片哭泣。”

姬则冷笑一声：“指不定就是故意哭给你看的。”

有离得近的围观者听见这句话，都讶异地瞪大了双眼。啧啧啧，一开口就是熟悉的风味，连亲妈都不在乎。

姬科的表情一僵，他到底修为不够，还不足以在这种攻击下全身而退。正要开口再劝的时候，却被终于忍不下去的姬则提前打断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姬公非也来了？”那个老东西不是最喜欢做出一副不屑于与权贵同流合污的蠢样吗，怎么会愿意出席宫宴。

听她这样问，姬科的两颊不由得泛起羞恼的薄红，比起战功赫赫的姐姐，他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的确没有资格进入这种场合，难怪会被质疑是由长辈带着进来的。

“父亲没有来。”他解释道，“是堂妹收到了晚宴请帖，三婶婶拜托我陪着一起过来。”

堂妹？姬则这才从记忆深处翻出了那位没说过几句话的三叔，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似乎是十六集团军的一个中校。和她坐火箭一样的晋升速度比起来，他在军部的表现只能用平庸来形容，现在的军衔也是靠着资历熬出来的。

想到皇后举办这场晚宴的目的，姬则的眼神中就透露一股了然的嘲讽。

那边姬科见她一直不说话，便又絮絮地开口劝她：“姐姐，我并没有强迫你的意思，但是家人之间有什么矛盾，为什么不能好好说开和解呢？这样一直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

姬则一边听着，一边将手里的酒杯放在了路过佣人手里的托盘上，然后慢条斯理地解开了自己的袖扣。

“你挽袖子做什么？”姬科住了嘴，不明所以地问。

回答他的是侧脸的一拳，“砰”的一声，姬科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竟然直接被砸到在地。姬则甩了甩手腕，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让你闭嘴。”

等姜聿乔赶到现场，两人已经被拉开——确切地说，是姬科被人救了出来。她第一时间冲到妻子身边，紧张地将这人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

“你没事吧？”

姬则原本正准备要再讽刺几句姬科，被姜聿乔这么一打断，竟然一下子没了状态。神色变得比刚才揍人时还难看。

饶是德迦郡主钦慕姬则，现在也有些无语了。要不先看看旁边那个鼻青脸肿的男的呢，他站都站不住了。姬则连气息都没乱，能有什么事啊？

竟然这么喜怒无常……她不由得忌惮地望了这位少将一眼，心中突然有些庆幸自己当时没有真的嫁过去。虽然之前已经听很多人科普过姬则的性格有多么差劲，但是德迦郡主一直将那看作某种桀骜不驯的个性。今天直面这人对着亲弟弟下狠手，她才终于意识到那究竟是怎样的“差劲”。

那不是她的家人吗？怎么能干出这种事？从小到大都备受宠爱的郡主只觉得无法理解。

这时一个娇小的身影拨开人群冲了过来，她看见姬科惨不忍睹的脸，转头便愤怒地指着姬则的鼻子骂道：“你怎么能这样对姬科哥哥？报警！我要立刻报警！”

看来这就是她那个小堂妹了，还真是，兄妹情深。姬则几乎要被她的天真逗笑。

姬科也踉跄着上来拦住了她，低声说：“没用的，警察无权过问现役军人，就算告到军事法院……”他朝着姬则这边望了一眼，虽然话没说完，但在场的人都懂了言外之意。

姬则懒得解释，正要转身离开，身旁的姜聿乔却突然上前一步，直直地看向姬科问：“所以你的意思是，军事法院会选择包庇对吗？”

哪怕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这种事也不能当众承认。姬科嘴角抽动了一下，却也只能忍着疼痛解释说：“当然不是。只是觉得一些家庭矛盾，实在也没有必要闹到军事法院。你应该就是嫂嫂吧，母亲早就准备好了见面礼，只等着送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谁听了都得夸一句体面。众人明里暗里地打量着姜聿乔，看她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心想虽然姬则绝不可能会低头道歉，但要是有这么个伴侣从中调和，倒也不至于让场面太过难看。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看起来很好说话的这位却十分油盐不进，姜聿乔无视了来自名义上的小叔子的示好，表情十分严肃地说：“姬则早就断了和姬家的关系，现在她的家人只有我一个。为什么硬要把她和你们的事扯上关系，然后将产生的争执说成所谓的家庭矛盾？如果少一些自作多情的打扰，我想冲突并不会发生。”

姬科越听越觉得荒谬，这女人是什么意思？被打的明明是他，怎么说着说着还成了他的错？！

这已经不能叫各打五十大板了，姜聿乔刚刚那番话，分明是把一百块板子都判给姬科还觉得不够，又加了一百上去。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有熊孩子就有熊家长？众人一言难尽地看着这对新婚伴侣，头一次觉得帝国的婚姻分配系统那么智能，这俩简直是天生一对！

就在大家被这助纣为虐的场景震撼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太女殿下终于姗姗来迟。尤利娅笑着打破了沉默：“诸位这是怎么了？皇后陛下马上就到，我想她会更乐意看到各位尽情谈笑的样子。”

有人来打圆场，宾客们也就顺势从递来的台阶上走了下去，同皇太女寒暄几句后便纷纷散去，最后只剩下了姬科兄妹。

尤利娅像是这才注意到脸上挂彩的伤员，赶忙召来侍从说：“快些带姬先生去看医官。”

姬家堂妹正要不忿地向皇太女告状，却被姬科拽住了胳膊，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开口。谁都知道王储和姬则交情匪浅，说了又有什么用。

“你先去找认识的朋友玩吧，我很快就回来。”姬科意识到他只能硬生生咽下这个哑巴亏，再也不想看自己那位亲生姐姐一眼，转头就跟着侍从走了。

被留在原地的小姑娘气红了眼睛，狠狠瞪了姬则和姜聿乔才气呼呼地跑远了。

姜聿乔根本不理会这些人是怎么想自己，只是德迦郡主离开前的眼神实在复杂得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过看她不准备再找自己麻烦，姜聿乔也就将困惑直接抛之脑后。

“你就是姜聿乔女士吧？”

对上皇太女含笑的眼睛，姜聿乔应声道：“是的，殿下。”

姬则不知为何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发呆，深黑的眼眸低垂着，看不清里面的情绪。直到尤利娅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说：“看到我最亲近的朋友家庭美满，真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家庭”这个词被咬得格外的重，姬则一下子回过神来，冷脸甩开了好友搭在肩头的手。

什么家庭、家人的，姓姜的别太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此时的内殿里，莫伊拉皇后正在由宫人服侍着穿衣，她听完来人的汇报，眉头便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姬则真的当众揍上去了？”

“是。”

“竟然这样不留情面……”皇后喃喃自语道，思索片刻后，原本在她的打算中排在高位的“姬”字，最终被一支无形的朱笔狠狠划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德迦郡主：远离精神病情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