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因为单纯地要去吃饭而开车出来了，没想到比想象中要堵上好多呢。你还没饿吧？”

可能是并没有行驶在山路上做着你追我赶，而是以一个十分放松的目的开着他这台似乎有些过于浪费的车，凉介直接单手握起了方向盘，一边虽然依然秉承着安全驾驶的美德那样直视着前方，却微微把脸往左边的拓海那侧靠了靠，专注地向他提问道。

周六夜晚的车流量似乎和周遭准备过着夜生活的人们一样有些过于拥挤，凉介的FC完全跑都跑不起来，刹车片和离合器都快被他踩出花来也不见车往前挪了几步路，那引擎更是憋屈地轰了一下就因为堵车而哑了下去。

“当然没有，没关系的……”拓海缩在副驾驶位上，乖巧地系着那同样对于普通的外出吃饭来说有些过于安全的双肩安全带，一边悄悄扭过了头，看着就坐在自己边上的凉介那张怎么看都有些过于完美的侧脸。

“那就好。话说藤原，你为什么要选择加油站作为你打工的地方呢？是因为对驾驶的兴趣才让你这么做的吗？”

凉介不知道是在消磨这由于堵车而变得更加漫长的时间还是单纯的好奇，没忍住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的朋友都在那里打工，我也就顺理成章地做起来了。”拓海也是十分老实又诚实地回答道。

“是吗？还真是像你的作风呢。”凉介轻笑了一声。“我只是随口问问。毕竟你这么有趣，难免想让人多了解一些你的生活罢了。同样的，如果你对我有任何问题，也别觉得别扭或者有所顾虑，随时问我就行。”

拓海发现自己只要和凉介共处一室总会害羞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而凉介像是察觉到了他这份太多原因可以解释的拘谨，耐心又直接地如此说着。

“……嗯，好。”拓海把视线收了回来，安逸地沉溺在凉介传过来的温柔和宠溺之中。

凉介不仅仅对他作为一名车手来说感到好奇，而更对他这个似乎是对所有人来说理应是最显眼的身份之下的其他更多，也更日常的生活感到好奇……已经让他光想到这点就感觉充盈地飞起来了。虽然同样的，他对这个本来理应什么东西都和自己不属于一个世界，而此刻却像是跨过了那么多的鸿沟，如此亲昵地就和他并排坐着的人也有太多想要去了解更多的了，只是一下子让他发问，他又和子弹卡壳一样什么都问不出来罢了。

“……凉介先生有什么爱吃的东西吗？”半天后，拓海最终憋了一句话出来。

“这就是你能想到的第一个问题吗？藤原，你确定你真的没有肚子饿吗？”凉介倒是被拓海这一句天然呆到不行的提问给逗笑了，感觉两人之间的氛围气再次变得轻松了许多。

“真的没有，我回家也是吃自家做的豆腐而已，所以其实一直都不会特别饿……”拓海又挠了挠脸。

他不会觉得我很蠢吧？真是糟糕……

“原来如此。不过……好像还真的没有其他人问过我喜欢吃什么呢，毕竟平常忙着忙那的，吃饭也更像是随便应付几口，或者是让身体能正常运作下去的机制罢了。”凉介倒是真的顺着拓海的这个问题认真回答了下去。“这么想的话，藤原，你还真是会提问啊，所以原谅我此刻只能这么回答你——我也不知道。”

拓海快要被凉介这一句给绕晕了——在别人面前似乎一直都是十分高冷的凉介先生也有这么话痨的一面吗？他没忍住如此想着，却又觉得这样子的凉介反而显得更真实和平易近人了。

“倒是你，有爱吃的东西吗？我想，应该不是豆腐吧？”凉介再次开口问道，只是那语气怎么听都更像是在打趣。

“当然不是，我们家的空气都是豆腐味的，没免疫已经不错了……”拓海继续嘟囔着。

真是奇妙的感觉啊……没有任何在身世可谓是数一数二的他面前有那种因为差距太大而抬不起头的窘迫感，十分自然地就把家里的那点破事都抖出来了。这是不是也是高桥凉介无数个让自己着迷的地方之一呢？他脸红地想着。

虽然想着今天的拥堵情况可能走几步都要比开车来的快了，但正是因为这个契机又可以和凉介多说上几句话，拓海发现自己的嘴角自今天钻进凉介的车里的那一刻就没放下去过。

凉介总算是在耗费了不知道多少无辜的油的情况下冲出了乌拉拉的车流，飞驰了一小段路后就在一家看上去精致又典雅的，还提供包间服务的和食店前停下了车。

“这是启介向我推荐的地方。我担心西餐厅会不太符合你的胃口和偏好，就还是选了一个比较传统的地方。”凉介关了引擎，笑着又望了拓海一眼。

出入这种地方的次数和树谈女朋友的次数一个频率的拓海还是在看着那扇传统的拉门的时候又开始紧张起来。

他跟着似乎也没来过这里，但依然显得无比自然和轻车熟路的凉介穿过了几道小帘子，在一个被温柔的暖色灯光和屏风围了起来的，显得私密又安静的小隔间里面对面地坐了下来。

“话说藤原，”凉介刚盘腿坐下来，够到了桌子上的酒水单时就出声问道，“你没到法定喝酒的年龄吧？”

“我十八岁……”拓海跟被查户口一样直接报了个年龄出来。

凉介没再多问一句，直接像个严谨的家长一样把酒水单交给了服务员，一边把菜单推了过来。

“该尽的责任我还是要尽的。”凉介一边如此说着，一边又伸出了一只手垫在了自己的下巴下方，看着又快对着菜单发起呆来的拓海。“另外，藤原，今天是我主动邀请你出来的，所以不要有任何负担，把你想吃的都点上就行，我请。”

“啊……那，那凉介先生可以改天来我家吃饭吗，作为回礼？”

拓海话刚说出来，就被自己又不知道绕到哪里去的脑回路又吓了一跳。

他知道凉介只是在客气和顾全大局，毕竟思考问题全面和缜密的他估计早就料到了自己那微薄的薪水，加油站打工的和送豆腐的一并加起来都不够他出来吃几顿，肯定还要留点积蓄给自己和老爹的车……但这个提议不会有些过于寒酸了吗？

高桥凉介出入他家小小的豆腐店……老爹的眉毛估计都要挂不住了。拓海边想边开始紧张地咽唾沫。

“如果不会给你们造成过多麻烦和困扰，那当然是在好不过了！我十分乐意，谢谢你的邀请，藤原。”而凉介却笑得更开心了，一边又是再自然不过地接过了拓海发出来的另一封连接两个人的日常生活的邀请函。

“哎？真的？”拓海差点以为自己又进入了一个什么不真实的梦境里去。

他说可以？他刚刚说可以？凉介先生真的要来我家？

完了，比起瞬间腾起的拘谨和紧张，还有可能被老爹骂一顿的风险……他更是被又往凉介的生活里走进了更多过去的占有与幸福感给淹没了。

拓海在自己又要开始神游的那个瞬间把自己拽了回来，望着凉介那张在灯光下显得更加柔和与亲昵的脸，发现自己又开始心跳加速得跟喝了假酒一样。

他纠结了半天还是只要了一份再简单不过的定食，凉介也给他些许地又补了一些也没有那么花哨的食物，自己也下单了一份十分家常的荞麦面。

“我开动了。”看着凉介像是在家里吃饭那般自然地双手合掌，拓海总算是把一直毕恭毕敬地放在自己牛仔裤上的手也挪了起来，做完这个饭前的小仪式后就去够筷子。

他突然开始好奇凉介这个大忙人在家吃饭会是什么样子，加上他先前在车里和自己说的吃饭也只是随便应付几口……虽然自己也差不多啦，但意思是不是也证明，这顿饭更是凉介挤时间安排出来，就专程为了在这节奏越来越快的生活里和他不紧不慢地面对面坐一会儿？

味增汤飘出的热气又给他糊了一脸热热的红晕。

“藤原，”凉介像是很喜欢看拓海礼貌又安静地吃饭的样子，自己倒没急着动筷子，只是又开口叫了一声他。“你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呢？”

“我其实也还没想好……但不久后，我应该会去秋名山之外的其他地方继续赛车吧。”

“是吗？听你这么说真是令人兴奋，毕竟就像我上次和你所说的那样，不要局限于小小的这里，去更广袤的外面继续发展吧。你很耀眼，总有一天会发出更亮的光芒来的。”

“谢，谢谢你……”拓海像是吃到了一颗比什么都要来得甜的糖一样，整张脸被烫得更红了。

“果然是到了更新换代的时候了呀。”凉介不知是不是自言自语那般嘀咕了一句，又把话题转了开来。“那么，其他方面呢？我记得你是念高三对吧？有思考过毕业后的打算吗？”

拓海差点被那一口腌萝卜给呛到。

前一秒还对他送过来的那句比什么都要来得令人开心的鼓舞雀跃不已，后一秒就在这里做这种让人压力大到不行的家长式提问了……不愧是凉介先生啊。

“这个我更没想过……目前好像只想做的事情就是开车和努力赚钱罢了。”他费劲地转了转脑子后回答道。

“那是自然，思考这些关于未来的问题肯定会让人止不住的焦虑和紧张。你不用感到太大的压力，就像我刚才在车里和你所说的那样，我只是对你感到止不住的兴趣罢了，所以想要多了解一些关于你的事情。更重要的是，如果你有任何拿捏不准或者是需要我给你一些指引的地方，记得随时来找我，我是再乐意不过来帮助你的。”

“凉介先生……”

拓海赶紧捂了捂自己的胸口让自己平复了下来。

“怎么了？”凉介十分耐心地问道，依然十分温柔地望着拓海那张和饭盒里那颗小番茄差不多颜色的脸。

“你有点……对我太好了。我，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拓海又憋了半天，才把这句又听上去有点像蚊子叫的话吐了出来。

凉介也不是第一次见拓海这副纯真又发萌的样子了，但他还是在看见拓海那羞得满脸通红的样子的时候没忍住心口一颤，跟什么弦也被这个刚刚褪去了最后的那丝稚气，开始露出更多锋芒来的少年精准地播到了一般。

“……你是绝对值得的。”他边拿起边上的茶杯像是不经意地抿了一口，边轻轻地回答道。

“啊，凉介先生……我也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拓海似乎并没有听到这句估计能让他直接炸开的话，眨了眨他那双怎么看都是十分明亮的眼睛，再次迎上了凉介的目光。

“当然啦，任何东西都可以。单方面只问你的情况肯定谈不上公平一词呢。”

“嗯……大学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凉介自然无比地打开了他的话匣子。“大学吗？肯定跟繁忙的高中不太一样，是一种不一样的忙碌吧，因为你所有的时间都是要自己安排的。比如我目前的状态是白天上午赶去校园把我今天的课上掉，有几天下午是需要同时去医院那边做实习和训练的，晚上和周末则是留给研究我的最速理论，赛车和其他不仅是我的兴趣爱好，更是我愿意花时间研磨的事情。不过如果安排得太满，被迫挖掉一些睡眠和吃饭的时间也是时常有的。”

“医院吗？凉介先生学的是……”

“啊，是临床医学和临床病理学，两个都在修。将来往医学发展是肯定没错的，父母也希望我能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拓海完全不能理解这两个对他来说和前辈们口中那些关于机械的专业术语差不多晦涩的词有什么区别，但他依然安静地捂着那个已经在他的手心又留下了一层汗的茶杯，听着凉介和自己讲述着他那负担和光芒一并都是那么多的截然不同的人生。

“是说到了什么让你觉得不能理解的地方吗？抱歉，我没有任何炫耀或者是针对你的意思，虽然周围也没多少人问过我关于赛车之外的这些问题就是了。”

“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拓海把他的筷子放了下来。“我只是觉得凉介先生太厉害了……又要上大学，又要管理车队，还要同时做训练，感觉你像……超人一样，而且哪方面都做得那么完美，所以更让我觉得……”

他顿了顿，还是勇敢地把最后那句最真心的话说了出来。

“通过赛车能认识到凉介先生，真是太好了。”

不行，我这是在说什么？我喝的是茶而不是酒啊！为什么莫名觉得刚刚那句话像是在对他告白一样？

拓海赶紧战略性喝水，却发现自己面前那碗汤和所有的液体已经被他全部紧张地喝干了，以至于现在他尴尬地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瞟，甚至感觉自己都有一种尿急的错觉。

本来一直都不紧不慢地吃着他面前那份面的凉介手中的筷子情不自禁地抖动了一下。

这种感觉是什么？明明因为自己的身世和地位，真心崇拜他和更多为了利益而前来巴结他的人他见得多了，那些称赞和吹捧他的话他也没那么多耐心去分辨是真心还是违心，而藤原拓海这一句再简单，却也再直球不过的话就这么强烈地撞了过来，简直和他在一个最灿烂的晴天抱了一束向日葵，直接往自己脸上怼去的感觉差不多。

“我也是，藤原。”他听见自己用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来得轻盈和认真的声音说道。“能认识你，我也觉得真是太好了。”

拓海猝不及防地迎上了凉介那双又漂亮又温柔的眼睛。

隔间里明明十分安静，呼呼地吹着在家里多开一会儿都嫌奢侈的冷气的空调也在比较远的地方，他却跟撞上了一阵夏夜最轻柔的风一样，心跳加速得连头发都快飞了起来。

要死了，心脏跳得快到都快忘了怎么呼吸了。拓海一边捂着自己让凉介困惑这里是不是冷气不太足的烫到同样有些过分的脸，一边败给了自己内心那阵压不住的快乐和充实感。

回程的路途因为车流量轻了很多的原因而显得更快了。

凉介依然和拓海说了一路的话，虽然他和谁都能不失风度与礼节地交谈，但并不是谁都能一直接下他的话题或者和他聊到一块儿，但他却发现自己在拓海面前居然是如此放松的一个状态，甚至恨不得把自己最近的那些琐碎又不想让他去多说的小事一件一件耐心地讲给他听。

本来别人说上三句话就开始发呆和神游的拓海也是专注又认真地听着凉介话里那越来越日常走向的内容，也越来越有胆量去向他提出更多的问题，或者是些许地把自己的一些往事也讲给他听，因为凉介同样也会露出无比专注和好奇的样子，依然也会微微把脸凑过来认真听他把话说完。

直到FC一路畅通无阻地飘到了除了自家的豆腐店和那几盏路灯之外，寂静得没有其他光亮的街道边，拓海才突兀地发现今天和凉介独处的时间又结束了。

又要和这个人分开了吗……每一次和他在一起的时间都和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一样，好像眨个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拓海抬头望了一眼豆腐店那怎么看都有一些过于孤单和落魄的招牌，像是又被打回了现实那般，在再次把他包裹了起来的落差感中慢悠悠地去解安全带。

“藤原，”在他刚礼貌性地和凉介做了告别，说自己接下来会立刻联系他好让他过来拜访加吃饭，还在座位上扭捏着却不得不去够车门把手的拓海突然又被边上的凉介叫住了。

“还有其他事情吗？凉介先生？”

凉介没直接说话，而是向拓海伸出一只手朝着自己这边招了招。

拓海抱着他是不是还有什么未说完的悄悄话的心态乖巧地又把脸凑了过去。

他本来期待着自己耳边会响起什么酥麻的声音，结果额头上突然传来了一阵轻柔得像是有一块温润的玉贴了上来的触感。

凉介并没有伸手碰到他的脸或者是手，只是微微把身体往前倾了倾，嘴唇碰了碰拓海的额头就收了回来。

“晚安，今天谢谢你陪我。记得给我打电话，下次再见。”

凉介没给拓海又憋出几个字来的机会，看着他跟条被定住的鱼一样呆呆地从副驾驶位里滑了出去，对着他最后笑了笑，就一脚油门轰了出去，在这个安静的街区又炸了个完美擦着扰民的分贝压了过去的雷。

我今天也没喝酒啊……我这是在做什么？总感觉自己那张对谁都是完美到不行的面具，在他面前就会随时裂一道缝出来一样。

凉介边一路超车，边没忍住抬起手背碰了碰自己莫名也开始变得有一些发烫起来的脸颊。

凉介先生对我做了什么……？

拓海和一座风吹雨淋都不会换姿势的雕像一样捂着他真的和发起烧来一样的脑门站在自家豆腐店门口，好像停留在凉介身上的那全神贯注的几个小时带来了无比大的副作用。

明明只在他的额头上停留了短短的一两秒，他却发现凉介的温度好像依然停留在上面。

这也算……梦境变成现实吗？还是说我现在依然停留在一个不真实的梦里？

这小子站在那里喂蚊子？还是他恋爱了？估计两者都是吧。

出来抽烟的文太看着自己的儿子像是可以在那个地方直接站到他过去喊他送豆腐的时刻，又想了想刚刚听到的那阵FC独特的引擎声，边摸下巴边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