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介做了个完美到不能再完美的路边侧方停车，迎着拓海喊他的声音就熄火走了下来。

马路牙子上不偏不倚地又刮过来一阵秋季的晚风，不仅把凉介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吹在了拓海的鼻尖上，还把那小小的却铺满了烟火气息的厨房里饭菜的香味一并带了出来。凉介这才发现自己那因为过于忙碌，而一直被他有意无意压抑着的食欲和胃口突然再次冒了出来，甚至感到了一阵久违的饥饿感。

他又开始扬起在最近若有若无想起拓海就会情不自禁抬起来的嘴角关上了车门，拿着副驾驶位上放着的东西就朝着拓海走了过去。

一盒看着就价格不菲又包装精美的伴手礼，一包应该是送给文太的同样上等又数量刚好的烟酒，还有一束……比上一次中间放着一封挑战书的那束来得更加新鲜和红艳的玫瑰花。

凉介那束花还没来得及往拓海怀里送过去，光是看着他做着这个朝着自己走过来的动作的拓海又跟心脏漏跳了一拍一样，直接从脸红到了脖子根。

“欢，欢迎光临。”他又开始口齿不利索起来，这几个字倒是听起来更像在加油站里对着客户的车说出来的。

“真是辛苦你了，但再次见到你真是更令人高兴，藤原。”

迎合着入秋的季节的凉介今天穿的是浅色却更加正式的三件套，里面的衬衫换成了竖条纹的，依然是那一副不像是过来吃饭，而更像是要去参加什么秋季时尚发布会的打扮。本来只穿个衬衫已经够让人目不暇接了，今天一整套西装开车门的样子更是发光发到让拓海差点呼吸困难，加上他手里还捧了一束更是必杀，也更加浪漫的玫瑰花。

“完全没有……我当然更是高兴见到凉介先生……请进……”拓海快要把身上那件都来不及解下来的围裙拽成一张报纸了，一边又开始把不敢过长时间在凉介身上停留的视线定在了自己的鞋尖上，把又带过来一阵玫瑰味的香味的凉介迎进了屋里。

刚把那条所谓补精的鱼捣鼓好，摆在已经被拓海铺了满满一桌家常菜的低桌上的文太闻声也跟着在厨房擦了擦手，好奇地掀开帘子迎了出去，看看那个传说中的把自家儿子迷得神魂颠倒的，又是车手又是大学生还将来要当医生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哦呀，欢迎。”他笑着看着正在门口脱鞋的，高挑又高雅得像是自家玄关装不下般的凉介，还用余光打量了一下那辆他听了好几次引擎声，而此刻就安静地停在家门口的FC。

不得了，自家儿子真是有出息，带了个车和人一样牛逼的人回来。

“初次见面，我是高桥凉介。今天真是打扰和麻烦您，还有拓海这边了，一点小礼物不成敬意，请您务必收下。”

凉介简单又满分地做着初次拜访所需的礼节，朝着文太鞠躬示意着，用的也是再标准不过的敬语，只是毕竟面前有两个藤原，所以再自然不过地叫出了拓海的名字。而第一次听到凉介用这种更亲密的方式叫自己的拓海又像是被他喂了颗糖一样，乖巧地站在凉介边上，抱过那束他又可以把脸埋进去般的玫瑰花，脸又和花一个颜色了。

“别客气了，快进来吧。”文太乐呵呵地把凉介带进了里屋，一边在脑子里想着他什么时候会叫自己一声岳父。

“老爹，我去把这个种了再回来……你先给凉介先生盛饭吧。”拓海又抱了抱那束跟他当宝贝一样抱在怀里的花，再次对着凉介脸红着点了下头。“谢谢你凉介先生……”

这种只是为了强调强烈又瞬时的浪漫的方式，这个人居然会用如此慎重的方式把这份心意一直保存下去吗？

“上次送你的那束也被你种了吗？”凉介半好奇半惊喜地提问道。

“对……本来是放在花瓶里的，但感觉种在后院能更持久一点……”拓海又跟蚊子叫一样回答了一声，就更像是暂时去缓一缓自己那快要撞到又让他胸口发痛的心跳那般，一扭头就抱着花跑去后院了。

哎呦，牙好酸，不知道是最近变敏感了还是单纯被腻歪到了。现在的年轻人真会往单身老男人的脸上扔狗粮。

文太没忍住揉了揉自己的下巴。

“有什么需要我帮您的吗？”凉介抬起手背遮了遮自己那快压不下去的嘴角，但早就熟练了表情管理的他立刻换上了礼貌的笑容，望着半天没说出一个字的文太。

“坐吧，你可是我们豆腐店的稀客。”文太把茶水端了上来，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位专门赶来吃他和拓海两个爷们做的饭的公子哥正襟危坐地盘腿坐在了他的对面。

“高桥凉介……你是高桥家的长子吧？”趁着拓海还在后院吭哧吭哧地挖坑种花，他生为人父的八卦之心又冒出来了，一边给凉介盛饭一边问道。“你这么一位大人物，据说还是一位将来要当医生的车手，和我们家默默无闻的拓海是怎么认识的？”

“您过奖了，我只是恰好在修医学，同时热爱驾驶，喜欢追求极致和速度罢了。另外，我并不同意您口中的默默无闻一词。”凉介每次提到这个名字，脸上本来礼貌却总是有些隔阂感的笑容会变得更温柔一些。“拓海是一名潜力无限的车手，他身上有太多可以让他持续不断地燃烧和飞速下去的闪光点，和他的那场比赛也绝对是令我最记忆犹新的一次体验。他是一颗金子，会收获越来越多的注意和光亮，我觉得您所谓的默默无闻有些太贬低他了。”

老爹只是损我损惯了随口一说，送了那么多年的豆腐他依然说我开车菜得抠脚，但是为什么凉介先生要这么认真地驳斥回去啊！

本来已经安静地从后院绕回了前面，刚打算进屋的拓海恰好听到了凉介和文太的对话，本来迈进去了一只的脚又收了回来，藏在门后稳了好几秒才有勇气走了进来，坐在了凉介和文太的边上。

好久没有听到这么直接的对他的肯定，还是从本来就比他耀眼不知道多少倍的凉介口中亲耳传过来的，拓海那本来和凉介暂时分开了一段时间而消下去的红晕再次腾了起来，放在他乖巧地跪坐着的膝盖上的手都开始有些发抖。

“哈哈哈，听到没？”文太看着拓海又笑。“你出息了，拓海。”

“老爹，我们吃饭吧……”拓海此刻只想用饭堵住自家老头的嘴，而凉介却在他进屋后一直都专注地把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眼睛里的温柔满得让文太牙又开始发酸了。

他们三个十分融洽地坐在三个角落，异口同声的三句“我开动了”后就拿起了筷子。

“……怎么样？”

只是在做菜时自己给自己试了一下毒，不知道什么程度才能到达他眼中的”好吃“的拓海还是没有先去动筷子，紧张的眼神不停地在凉介和文太身上打着转。

老爹那里无所谓，吃不死他就行，但是凉介先生……

“这些真的全部都是你做的吗，拓海？”凉介的声音把他拽了回来。

“是，除了那条鱼是我老爹做的……我手艺真的不太行，希望凉介先生不要……”

“你在说什么，拓海？”

凉介当着文太的面，笑着凑了过去做了那件他一直想做的事情——轻轻地揉了揉拓海的头发。

“做得太棒了，我说什么都觉得有些苍白罢了。当然，藤原先生的也是。真是不慎感激。”

他笑着收回了手，还不知道是在打圆场还是同样不失礼节那般也对着文太点了点头。

虽然说也称不上十足的美味，手法也算是比较粗糙和入门的感觉，比如这里切得有点太碎了，那里的火候又有一些没把握好，更是有一些轻微的地方盐没搅和均匀……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个天使一般的，每一次见到自己脸都红得想让人凑过去捏一下他的脸蛋的少年想必是下了不知道多少功夫和心血来迎接对食物一直都没有太大的兴趣，所以体重一直也处于亚健康的状态上不去的自己，这种简单又幸福的被人在意的感觉已经够真实和有力了。

拓海被他摸得直接猛扒了一口饭，结果太过于用力，差点没把他呛到。

他夸我了，凉介先生又夸我了……明明今天才见了他这么短短的一会儿，整个话题却几乎全是围绕着自己转的，而且他也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昔日给予别人最大的肯定只是淡淡一笑的他居然今天一直毫不遮掩地说着夸奖自己的话，每一句都像是直接把一颗比什么都要来的甜的糖揉碎了，直接给他血液里打进去一样，从头到脚的甜和酥麻。

“藤原先生，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能鼓励一下拓海。就像我先前所说的，他有才华和潜力都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但越是如此人有时越会对自己不自信，觉得自己不值得被如此肯定和赞美，但比起这个，我更不希望这些美好的东西被湮灭。有时一些简单的肯定就会让他做得更好，甚至拿出一百二十分的状态来。无论是驾驶也好，还是这些日常的地方也好，都是行得通的。”

凉介这十分认真的一番话让拓海没忍住再次把视线抬了起来，连对面本来都快开始犯困的文太都把眼睛睁大了。

从来没有人，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会有人会和他说起这方面的内容，哪怕拓海一直都是一个听话又懂事到不行的孩子，在凉介今天以这种专业又犀利的方式把这一点说出来的时候，他也才反应过来一向他都认为可以独当一面的拓海也只是一个和他相依为命的孩子，也需要更多简单又充实的，来自父亲的肯定来让他继续走下去。

真是败给这个不知道学什么高级专业的高材生了……虽然有种被训了一顿的感觉，但莫名也没有任何不爽和生气的地方呢，还打心里觉得这个人不错。

我家拓海到底是怎么认识这种人的？他何德何能？

瞬间把凉介这个苦口婆心的提议抛在了脑后的文太也开始发起呆来，边摸下巴边看着好像都快坐不住了，整个人跟个熟透了的番茄一样随时都会炸开的拓海。

凉介很快又用别的话题把气氛缓和了下来。他和文太聊起了更多关于车的理论和结构，一些专业的词汇和术语差点把拓海给听困了，而一向也是沉默寡言到不行的文太则被他带得越聊越起劲，差点把以前风驰天下的那些事都摆上桌子。两个人甚至还去屋外一起点了一根烟接着讲，留着拓海在屋里困惑地继续扒饭。

今天的凉介先生真的是……亲和力和保护力全部拉满了，不仅是个成熟的大人，专业的车手，要好的朋友……更像是个对他无微不至的恋人。

拓海在想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又开始本能地晃脑袋，而文太和凉介也已经抽好了烟走了回来，两个人俨然一副像是已经十分熟悉彼此的深情之交的样子。

不得不说凉介先生亲和起来的时候真的是一点架子都没有啊，明明赛车的时候的那股气场简直让人觉得靠近他一下都会被他创飞一样。拓海听着凉介边给自己不知道从FC最新的一个改装又扯到了什么东西的话题收了个尾，边在心里说着。

“我来收吧，你带你的……朋友上楼去坐一会儿吧，他估计也快走了。”

文太难得没有犯懒地把所有锅碗瓢盆全部推给拓海，主动开始收起桌上已经被他们吃得干干净净的空碗来，一边把那个差点脱口而出的“男”字咽了下去。

“哎？不会又要收我懒人费之类的东西吧？”拓海嘟囔着。

“不是说了要鼓励你吗？这个不算？”文太轻轻给他屁股上来了一脚。“快去，别啰里八嗦的。”

“知道了……”拓海边揉屁股边带着凉介走上了楼。

这老头今天心情怎么这么好？凉介先生给他施了什么法术不成？拓海听着文太那在厨房还在轻轻哼着有些过于发土的老情歌边洗碗的声音，没忍住如此想着。

啊，说起来……房间里还有一个也像是临时抱佛脚一样加工出来的，想要送给凉介先生的礼物呢，差点都要把这件事情给忘了……哪怕今天不是情人节，只是一个平凡又充实到不行的秋日的夜晚。

都说房间也能些许地看出一个人的性格，看来果然是这样呢。

凉介饶有兴趣地看着拓海那朴素又整洁的，似乎找不到任何特点，但更找不到什么缺点的房间，一边又想起了启介那乱得连蟑螂爬进来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的房间，一边在脑子里飞速地过了一遍自己最近新看到没多久的理论——学以致用。

拓海倒是在凉介把目光投在自己那张小床上的时候又没忍住抖了一下。

他这才发现自己和凉介的距离已经发展得这么近了——虽然他知道凉介第一次注意到他是自己无意中在送豆腐的路上把他弟弟给毫不留情地超了过去，但自从他做了那个荒诞不已的梦后，一切都似乎变得更暧昧和不受控制起来，好像不仅在他这里，凉介那里也是如此。

好像离第一次梦到他也过去了不少时间了，当时觉得高桥凉介出现在他的房间里简直就是和母猪上树一样天方夜谭的事情，而如今……

“怎么了吗？”像是注意到了拓海有些异样的目光，凉介微微凑了过去。

“啊，没什么……”拓海赶紧把那差点又要不受控制蹦出来的场景压了回去，一边够到了他一直安静地摆放在书桌上的那个装着自己做的曲奇的小袋子，凉介似乎还没有注意到这个隐藏在不起眼的地方的角落。

“那个，凉介先生……”他又紧张地吞了口唾沫，把那个还绑了一张也开始大胆一点，写着“RX-7 FC3S阁下收”的卡片的可爱的小袋子递了过去。“请你收下这个……也是我自己做的。”

凉介的眼睛又因为惊喜而微微瞪大了起来。

“你这也是在向我递挑战书吗？”他无比认真和慎重地接了过来，笑着看着卡片上的那几个字。“可惜我已经决定退居幕后了呀，拓海。因为你把我打败了，我也没什么复仇的毅力和动力呢。“

“不不不，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拓海赶紧摆手，却发现凉介这句话里有太多向他传递过来的信息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凉介上一次和他吃饭时说的那句“到了更新换代的时候”具体是什么意思——这么优秀的一个人要淡出赛车的舞台了吗？不过他说的是“退居幕后”……而且他依然在如此坦诚和笑着接纳着自己的失败，用的还是这种温柔和体贴到不行的方式。

而且明明老藤原在楼下，凉介却依然亲密地叫着他的名字，好像他也更习惯了用这种方式称呼自己一样。他瞬间脸更红了。

“谢谢你，拓海，真的是非常用心的礼物了，肯定也花了不少你额外的时间。我真的很喜欢。”

凉介站在那盏衬得他整个人更加柔和的，又和打了一层滤镜的灯光下，像是握着一块宝石一样拿着拓海的礼物，那笑容更是温柔得和窗外那轮都快透出磨砂质地来的雾月差不多。

“还不知道好不好吃呢……”拓海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接不下凉介这一句接一句的糖了，说出的话又开始变得模糊不清的。

“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抱歉我可能现在就要动身赶回家了，但在此之前，总觉得有件事情想要再和你确认一下。”凉介突然认真地发问道。

“啊，当然啦！请问是什么……”

凉介又往前走了一步，视线全部落在了拓海的眼睛上。

“拓海……你现在有什么执着之事或者之人吗？不一定是将来的梦想或者是你鼓足动力想去做的事情，更小或者更细微的东西都算。”

“我……”

拓海总感觉凉介在旁敲侧击地问着那个他差点脱口而出一个具体的名字来的事实，但他只是看着凉介那双离自己已经近到足够暧昧，但依然保持着一个安全距离的眼睛，发现自己依然哽咽着无法把这再简单和直接不已的四个字说出来。

哪怕感觉自己的视线和心跳已经压抑不住他那快要失控般的情感，可是在如此真实的凉介面前，他发现自己依然还是没有那个勇气把真实的答案平铺开来。

“果然对你来说还是有些太过于急躁了吗？没关系，等你有了答案的时候再告诉我吧。那么，非常感谢你今天的款待，原谅我要再次失陪了。等我安顿好自己这边的事情，我会再次来邀请你出来的。跑山，吃饭，或者是更多事情都是，只是……”

凉介还是在走到了房门那里，马上要往楼下走去的时候再次停住了他的脚步。

“可否也允许你多给我一点时间，拓海？你知道我做不了错误的决定。”

“凉介先生……？”

拓海完全没有来得及去消化凉介这一句云里雾里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凉介已经像是赶时间一样匆匆往楼下走了下去，只是甩给他了一句“不用送我了，下次见！”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闹别扭了？不对，好像没那么简单，好像这小子的准男友也在躲避一些什么……

刷好最后一个锅的文太刚把厨房整理干净，已经比起进来时的礼节，更像是匆匆收尾的凉介也只是和他简单又匆忙地打了个依然不失礼貌的招呼就走了出去，FC的引擎声也马上响了起来，立刻消失在了下一个街角。

文太更困惑地摸着自己的下巴看着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的楼梯尽头。拓海也没下来。

我到底在说些什么……说到底，急躁和不想面对自己内心的真实情感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吧。

凉介的FC飞驰在早就入夜已久的高速上，依然是毫不留情地一路超车却不偏不倚压着超速线的开法，但他却发现整个人完全无法进入昔日那种一握方向盘就冷静下来的状态。

他知道今天在他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之前的所有进展都和他预期的一样，没有任何出入的地方，只是最后那个问题问出来的时候他都把自己给惊到了——因为这完全不在他滴水不漏的安排之中，包括询问藤原拓海这方面的想法，还有尝试着去理解他真实心意的意图。

只是把自己的人生，把自己触手可及的一切都必须安排得井井有条的凉介感觉此刻有一根弦正在松动，而站在另一端不停拉扯着让他与这些缜密却有些过于无趣的计划背道而驰的，还不断给他传来不知道是危险，是未知，还是甜蜜的警示音的，也同样是这个最近也越来越多地把他的心思和想法全部拽过去的人。

还是太快了，至少对于现在这个变得似乎有一些越来越不一样的自己来说……还是太快，太未知了。

暧昧的感觉固然上头和令人沉溺，但跳过了这一层之后呢？等待我的又是什么？

凉介就着碎银一样在他的白色西装上铺开的冰凉的月色，把FC越开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