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山月静静地琢磨了一会儿，虽不至于相信了这种明摆着是安慰人的鬼话，但也很明白，于活着的人而言，居不易的话确实不无道理。
世间人总是太容易在不知不觉中着了“太执着”的道，殊不知“难得糊涂”才更有益于养性修身，更有助于益寿延年。
本来就是过客，驻脚时的一把眼泪已经算是她格外有心了。此间再抹掉了这把眼泪，待朦胧散去，精光重现，邬山月的心情也就跟着转了晴。
她叹了一口气，准备起身时恍然发现自己竟然跟居不易挨得这么近……
她眉头一皱，猛地伸手就推了一把。
居不易不备、不察、不慎，挨了一下直接后仰，坐在了地上。
两个小瓷瓶子从他的怀里滚了出来。
邬山月拿起来一看，正是那所谓的“傻呆丸”。
“你怎么把这玩意儿也给带出来了？”说着，她便作势要扔。
居不易忙是一把抢了回来，宝贝似的攥在了手里。
邬山月很嫌弃地瞅了瞅他，哼哼地笑道：“你该不会是又相信了吧？之前在墓里头的时候，是谁在那儿义正词严地打假呢？”
“我只是觉得这个很有意思，拿回去研究研究，打发时间也不错啊。”居不易将那两个小瓷瓶子都揣回了怀里，伸手准备去拉邬山月起来。
邬山月才不稀得让人拉，先一步从地上跳了起来。刚一站稳，抬腿就踹了居不易一脚，嫌弃他磨蹭，还挖苦他说：“你呢，最好能歪打正着地研究出个不死药之类的，届时记得分我一份。”
“放心，放心，有我的就有你的，一人得道，鸡犬……”
话没说完，他又挨了一脚。而且这一脚的脚劲还不轻，居不易怀疑至少是被踢出了淤青。
可他明明是吃亏吃疼的一个，结果开口的一句却似笑呵呵的心情不错：“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应该说是你一个人得道升天，你一个人永垂不朽。”
“那也不行！”邬山月傲娇地把头一昂，稚气伶俐：“还得有我的小川，有我的小哥哥！”
“哦……那不如再加我一个，四人刚好够凑一桌麻将。”
这话一说完，果不其然，他又挨了一脚。
“你……”居不易强咽下了一口怒，深吸一口气：“你也这样踹他俩吗？”
“不，这是你的独属！”
“我……”居不易再提一口气，却是笑了。
他摇了摇头，从地上爬了起来，掸了掸衣裳，啧啧地说：“我会把这份独属告诉你家小哥哥，让他嫉妒我！”
还能有人嫉妒挨揍？邬山月斜眼瞅他，非嗔似笑地呛了一声“脑子有病”。
他们一起将巧巧的尸首埋在了这片乱石堆里，别的地方都不好，只有这里离巧巧的家最近。
等一切整理完毕，“桃源”隔离在了世外，他们也总要重返凡尘。可邬山月却犹犹豫豫，一时间似是不愿挪步子了。
居不易凑过来问：“诶，你怎么了？”
邬山月没有答他，只找了块草坪坐了下来，抱着膝盖似是发呆。
居不易也没走，陪着坐在了一旁。一向贫嘴贱舌的他，很识相地不但一声也没吭，甚至连一点多余的动静都没有闹出来。
就这样一坐，就坐到了夜幕降临。繁星点点坠天际，还是邬山月的肚子“咕噜”一叫，先扰破了宁静。
居不易将他收藏的那几枚红果搜刮了出来，邬山月两口就吃掉了一个。居不易赶忙又递来了一个，邬山月咬了一口，抬眼见他并没有吃，便是随口问道：“你怎么不吃？你不挺爱吃吗？”
“我还不饿！”然而话刚说完，他的肚子就敲锣打鼓地打了他的脸。
邬山月眉头一蹙，冲他眨了眨眼。他只得老实地问道：“你打算在这里坐多久啊？”
邬山月琢磨了一下，嘿嘿一笑，拿手指拨了拨他怀里的红果，眼皮一上一下地将他打量：“诶，你该不会是担心我一坐要坐上个好几天，所以在这里饿着肚子帮我省口粮呢吧？”
“当然不是！都说了我是因为还不饿！”
真是要了命了，这话刚一说完，鼓声竟然又是掐点一样地从他的肚子里传了出来。
邬山月彻底被逗笑了，居不易也被逼得马上捞起了一枚红果塞进了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还得继续嘴硬：“我是真没觉得饿，怪只怪我的肚子和我的脑子还没能达到最完美的统一步骤！”
“好，对对对……”邬山月又将一枚红果塞进了他的手里，招呼着说：“快吃快吃，多吃点，长脑子！”
居不易瞪了她一眼，邬山月也没再开玩笑，偏头看向了另一个方向，似乎又要重新融入宁静之中。
居不易觉得自己看到了悲伤，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得又递了一枚红果过去。邬山月推手拒绝，他也算是抓住了这个自然而然的机会问道：“你在看什么呢？”
“你说今晚怎么没有萤火虫啊？不是说野郊很容易见到吗？”
“萤火虫？这跟郊不郊外的没什么关系，这是还不到季节呢！现在才五月初，至少还要等一个多月！”
“还得等啊？”邬山月回头看他，似乎是很惊讶：“是这样吗？”
“你不会是刚知道吧？这是自然规律啊！”
邬山月蹙起了眉头，回想起往常，只要她心情不好，小川总能带她去看萤火虫，也总能见到。所以她一直以为除了隆冬腊月，萤火虫是可以活跃在一年三季里……
居不易见她的情绪似是比之前更沉了，小心地陪笑道：“不就是萤火虫吗？下个月，下个月我给你抓满满一院子，留给你慢慢看！”
邬山月摇了摇头，轻轻地笑了笑。原来她曾以为是最简单的快乐，竟然是一点都不简单。
“老财迷，有个事儿想请教你……”
突然这么彬彬有礼，居不易不禁地心里一咯噔。但他知道现在不能开玩笑，点了点头，准备侧耳倾听。
邬山月轻出了一口气，有所思地说：“你做生意，肯定都是想利益最大化，那你有没有办法能让鱼和熊掌兼而有之？”
“哦……你是在烦恼这个啊……”居不易笑了笑：“这很简单啊。”
“简单？”邬山月的眸子里立马投来了精光。
“只要你肯付出双倍，或者多倍，甚至成千上万倍的筹码，就……”
不等他把话说完，邬山月甩了个白眼把头又扭了过去，只觉对方不是缺脑子就是缺心眼，跟他多说一句都会被传染恶疾。
居不易却凑近了过来，拿手肘撞了下她。
“诶，你别不相信！世人总说什么‘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不过是为自己不愿更多的付出而找出来的借口罢了！如果你只有一千贯，想拥有同是一千贯的鱼和熊掌，自然就必须做选择！但如果你的筹码是两千贯，三千贯，四千贯，五千贯，甚至金山银山的都愿意给予，那么鱼和熊掌还有什么值得你去烦恼？所以问题只在你的筹码多不多，或者，你舍不舍得……”
邬山月慢慢地回头看向了他，似乎是被点拨了。是不是真就是自己太自私，付出的太少，才会置身在了非做选择的地步上？
居不易送去了嘻嘻的笑：“所以我就让自己很有钱很有钱，让所有能拥有的都不用去做选择！”
“那如果我的筹码真就不够呢？”
居不易微一耸肩，轻一摊手：“那你就要认清偏爱了。”
“那如果都一样爱呢？”
“不可能！别给自己找借口，这世上根本没有绝对精准、毫无误差的秤。所以有偏颇，就是有的选！”
“那如果选错了呢？”
“选错了就选错了呗，反正本来鱼和熊掌你就是都喜欢，那么任选其一其实都不算错。”
邬山月缓一思忖，却还是叹息地摇了摇头：“可是如果我选了鱼，势必就会越发牵挂熊掌……”
理论和理智，总能轻易说清，可情感和感性，却是瞬息万变。
居不易也静默了一会儿，忽然心中翻出一丝蠢动。他悄无声息地握手成拳，轻咳了一声唤得邬山月向他望来。
“呃……其实我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
“你可以鱼和熊掌都不选，选个鹿茸山参之类……”
邬山月眉头一皱，眼一瞪：“什么乱七八糟？”
“一点都不乱！”久坐之下未免身子有点僵，居不易稍稍松动了一下筋骨，侧首凝视着邬山月，浅浅笑道：“你以为两个都不选是吃了最大的亏，但实际上鱼和熊掌之间的平衡并没有打破。有他们之间的彼此拉扯，你的遗憾就势必会比二选其一来的要少！”
邬山月似乎是懂了，但想想又觉得并不太适用于自己，眉头不禁地欲舒欲紧，她怎么可能真去舍弃？
居不易更像是明白了她眉间的这一蹙，紧跟着说道：“别只看到了舍弃，其实你是得以了置身事外！”
邬山月没有再吭声，同时也没有再继续往下想了。她把人家带进了漩涡，凭什么最后还是她能置身事外？对别人或许可以，但也只能是对别人可以。
居不易却以为她的沉默是仍在思索和考量，也是莫名其妙地又插进了一句道：“诶，你记得还有山参或者鹿茸哈……”
“关这俩啥事儿？”
这一问一下子把居不易给问心慌了，他忙是连连摆手：“没啥事儿，没啥事儿！我就是想说……这俩挺补，是好东西！等出去之后，咱一起补补去！”
邬山月一个白眼甩了回去：“拉倒吧，我虚不受补！”
“是吧……”居不易笑了笑，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好像也搞不清自己方才是怎么想的，似乎是既想让邬山月有所联想，又担心人家真会联想到了什么。
干脆，他也沉默了。明明前一刻还在教别人要懂得置身事外，全不知自己竟也在向着漩涡的中心里走……
星光明明，月光暗暗，同在这一个时刻，坐在青草地上仰首望天的还有身在巫医谷里的摩勒。蓝绦蹲在一旁，托着腮帮子，像只陪伴他的大猫。
“大叔，你确定我师姐他们真就没有掳来一个姑娘吗？”
“确定确定，我已经都打听过了！两脚羊们都很怕被做成花肥，让他们骗我，他们也不敢！”
摩勒自然是相信的，毕竟师姐的表现已经很明显了，这一打听不过是他想再最后做一个确认。
“大叔，我打算……”
“诶，有件事儿你得夸我，我回来的路上刚巧撞见了你的一个同门，他好像在找你的路上迷了路。不过我没有把他带来找你，而是把他带回了萱草阁！”
“哦，那想必是小豆了。他是我朋友，谢谢你了。”
“谢还不是关键，关键是我偷听到了他和一个姑娘在吵架，好像还是因为你！”
“因为我？”
萱草阁里的想必就是小禾了，但摩勒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被这两人拿出来争吵的。
蓝绦已经一把将他从地上捞了起来：“走，咱跑快些，说不定还能听到个退场鼓！”
摩勒刚想拒绝，忽被蓝绦抓住了衣襟地质问：“你可以喜欢月亮，但不可以喜欢姑娘，姑娘是会让人众叛亲离，是会要人命的！”
摩勒瞬间抓住了关键字眼，反手一把握住了蓝绦的腕子：“你说他们聊到了月亮和姑娘？”
蓝绦一点头，摩勒直接携住了他，先一步驭起了轻功。
“哪儿去啊？”
“去听退场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