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从二楼的拐角处果然闪出了一翩翩倩影。雪白衫儿,雪白带,白玉肌肤,婉丽非凡。好一个南宫瑶华,真如冰山上的雪莲,风姿绝俗。
“正是因为路上太过颠簸,有些睡不着。”
她一步步走来,款款地停站在了计无谋的对面。
计无谋仍旧是头也不抬地说了声“请坐”。
可南宫瑶华垂眼瞅了瞅面前的长凳,想到一头刚被居不易坐过,另一头又刚被居不易踩过,不禁就蹙了蹙眉头。
计无谋好像料到了她之所想,轻轻笑了笑,并未说什么。
南宫耀华翩身一转,终是落座在了临近的另一张长凳上。
计无谋转头来看了她一眼,低头继续码牌,温柔地说:“南宫姑娘听去了多少?”
“计先生敏锐明察,自是知道我也就是刚刚站在了那里,才一驻足,您的朋友就起身走了。”
“可南宫姑娘应该也不会只为来看我打牌吧……”
“小女子斗胆敢问,我可能算得上是先生的有心有缘人?”
计无谋淡淡一笑:“您需要在下卜算些什么?”
南宫瑶华叹了口气,苦笑着喃喃道:“我想知道我的师弟摩勒现在何处,我这一路便是寻他而来!”
计无谋又瞟了她一眼,低头时略带挖苦口吻地说:“南宫姑娘既然愿意停留于此,还需要在下多此一算吗?”
“所以他果然在此地?”
南宫瑶华眼神一亮,笑容显得她宽心了许多。
“多谢先生神机妙算,叨扰了。”
说完她便站起身来,拱手行了一礼。正欲离开之时,计无谋也刚好码完了手里的牌。
他眉头一皱,似随意又似急切地喊住了瑶华:“南宫姑娘!”
瑶华闻声轻转回头,计无谋抬头投来了眸子,淡淡笑又有些迟疑:“南宫姑娘,要不要也听听姻缘?”
瑶华一愣,须臾的脑袋放空后,却是浅笑着摇了摇头。
她很矛盾,她既相信计无谋能够算出摩勒的所在,却又不相信对方能算出她的姻缘。
又或许也并非是什么信与不信,而是她太能分清楚哪些是她想听的,而哪些又是她暂且不愿面对的。
只是这个拒绝却是计无谋未能想到的,如此细究地算来,他似乎也就是算差了……
不禁地,计无谋自嘲地笑了笑,点头向瑶华的离开示意了一声“请”。
待等瑶华回到了房中,他也兴致寥寥了。拂袖将面前的骨牌全部推倒,起身时还暗自笑道:“不是好牌,不知也好。”
他自是回房有了个好睡,只可怜了居不易,在漆黑的路上,每走出一步都在不住地懊悔:
“我才是那家客栈的主人,理应将他撵走才是,怎么却让自己成了流落街头的一个?”
哎……
不过叹息归叹息,他也未曾想过要回头,仍旧是大步地向前走去。
至于前方在哪儿?反正不是东边!
他边走边琢磨,依稀记得自己在郊外还有一处房产,既能歇歇脚也能躲个清净。
可要怎么说出门之前忘记了看黄历呢,注定了他这一个晚上都会意外重重,经历多多……
隐约约地,前方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夜色森森,静谧之下,连呼呼的掌风也能清晰地辨出与自然的晚风截然不同。
居不易耐不住好奇,快步循声赶了过去。本就只是想往大树后头一窝,瞧个热闹便走。却于夜幕之中、月影之下,见得的是一美人与一个身材魁梧的大胡子来回盘旋过招,斗得正急。
他不认得大胡子蓝绦,只觉得此人粗鲁莽撞。又看去美人,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连攻守的招式也像是在轻舞翩跹。再一定睛,瞧清了容颜,他不禁喜由心生,忘情地唤出了一声:“孟姑娘!”
这一声,不高不低,却能让人听得清楚。
说来几分好笑,与孟君同有过交集的称呼除了各色少年由衷呼唤的“娘”,邬山月口中的“君同姐姐”,剩下的大多就是交缠在嫉妒者或痴迷者嘴里的“狐狸精”。而恰恰是最为简单的一声“孟姑娘”,竟让她忽而听得,恍如隔世。
她的功夫本就不及蓝绦,招招式式也全靠着身法上的轻盈而勉力支撑。又恰逢她这闻声一怔的空档之间,蓝绦由贯腰肋下斜穿而出攻来了一掌,都不用真正击中,仅凭其沉雄凌厉的掌风就已然将孟君同直接震翻在了地上。
居不易大骇,掏出黄金算盘就朝蓝绦砸了过去。如此堂而皇之的袭击都算不上暗算,蓝绦轻一个挥手,他居大财主就又得定制新算盘了。
如果说冒不失地冲过来还只是冲动,当意识到根本不可能将孟君同携走时,他撑开了双臂挡在了孟君同的前面,这就不得不说真就是脑袋秀逗了。
不单如此,他甚至还冲着蓝绦喊道:“枉你年纪……”
等吐了几个字,他终于猛然意识到了,连孟君同都打不过的人,他迎上来不就是白给吗?倘若再将对方惹急了,正是能一手一个,轻松解决。
如此他立马换了嘴脸,再看向蓝绦时已是一副奸祟油滑的笑容:“远远望着就觉您老年高却容少,一定是世外高人。晚生这才忍不住凑近了来细细瞧,果然气度非凡,实乃仙人也!”
蓝绦虽然极乐于听人拍他的马屁,但现在的心思全不在此。亦不认得居不易,就只觉被打扰了,不由地大声怒吼:“你是谁,可与这女骗子实属一伙儿!”
居不易一听这话里当头的是个“骗”字,立马掌握到了突破口,一咬牙狠狠地点了下头:“对,没错,我们是一伙儿的。”
就在蓝绦准备出手将他们一网打尽之时,居不易赶忙喊道:“所以她知道的我全知道,有什么事儿您不如就问我!我是个老实人,保证不骗人。”
蓝绦忽地收住了手,蹙眉起惑。
居不易见状更多出了些许把握,趁机先将孟君同从地上扶了起来,转头冲蓝绦笑盈盈地说:“先生您英明神武,想杀我俩,易如反掌。我既知如此,自然没道理主动跑过来送死不是?所以您究竟要问什么,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就是吧……”他故意拖长了尾音,凝望蓝绦。
而蓝绦年纪一大把,经历多多,很多事情很多话确实只需要点到为止。
他怒抚虬髯,着急的样子很似疯癫:“你尽管放心,我只要知道我杨儿的下落,对你俩全无兴趣。只要将那信息告知于我,自然放你们走。”
可居不易正想着该怎么往下接话才不会出差错时,一旁的孟君同却很不屑地说:“我已然明说了,根本不认识什么杨儿柳儿。你强加逼问,分明只是胡搅蛮缠!”
孟君同向来肉娇骨媚,鲜少表现得如此冷漠,连这声音都似雪傲霜。
蓝绦大怒,一把推开了居不易。
居不易担心他要对孟君同出招,赶忙又重新挤了回来。挡在二人中间,笑眼谄媚地说:“不急不急,有话还得慢慢说。”
蓝绦指着孟君同高声喝道:“你这女娃子分明就是睁眼说瞎话。我清清楚楚地瞧见了你与我杨儿就站在此处说话,待我跑过来时却只剩下了你一人!想来定是你将他藏了起来,速速把人还给我,否则我现在就撕了你。”
“那是你老眼昏花,看错了。”孟君同毫不客气。
蓝绦怒不可遏,当即挥出一掌推开了居不易,伸手抓过了孟君同的臂膀,咆哮之状犹似要吃人:“快将他还给我!”
孟君同深感臂膀上的受力刚猛,简直是要将她连带着半边身子都撕裂。她急忙旋了个身,施展绵柔内力外推,想使个“金蝉脱壳”的法子脱身。
然而“刺啦”一声响后,她人是确实挣脱了出来,外衣却被撤成了碎缎。登时之间,皎洁如玉雕的臂膀露了出来,甚至还显出了她凹凸有致的身材。
居不易一下子呆了,蓝绦也即刻停住了手。
原以为这老家伙也是羞见女色,却不想他“呜哈哈”一串咆哮后,竟大力一扯,将自己的外衣也撕了去。
“既然要甩开了膀子动真格,咱个自当陪了你!”
我天,这是什么脑袋才能产生的思维?
居不易无语问苍天,只得急忙长“啊”了一声,把自己的话先插进来。
孟君同与蓝绦一并向他投来了目光,他尴尬地“呵呵”一笑,干脆将自己的外衣也扯了下来。虽然很不顶用地打了个寒颤,倒也像是融入了其中。
他先暗悄悄地向孟君同摇了摇头,示意其切勿再出言惹怒对方。然后才凑过来,夹在二人之间,扭头冲蓝绦笑道:“我这同伴脑子不太好,听不懂人话。不过我也说了,她知道的事情我全知道,前辈您就别再跟她计较啦,瞎耽误功夫,不是也耽搁您找杨儿嘛。”
蓝绦一呆,忽就拉住了他的手,眼中全是焦灼的激情:“你知道她把杨儿藏在了哪儿?”
居不易别扭极了,如此灼灼凝注着他的眼神,竟然是来自于一个满脸大胡子的男人,这让他整条后脊梁都僵硬了。
但蓝绦很奇怪,下一瞬又将他的手狠狠甩开,眼神更是变得凶神恶煞:“你休要骗我。”
只有短短几句话,基本的关系和缘由都不甚清楚。居不易只能押上了一赌,立马用更凶的语气吼了回去:“你也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明明知道杨儿是自己跑的,找不到却拿别人撒气,以为如此就能减轻内心的罪责吗?”
说完,他直接随手就指向了前方:“他便是跑去了那边,能不能追上全看你俩的缘分了,你若还在这里瞎耽搁功夫,便是压根就不想找他。”
蓝绦愣了下,望去居不易手指的方向,但总也有狐疑之色在脸上。
居不易随即换上了语重心长的口吻:“杨儿可是轻功奇佳,你若还不去追,怕就丧失了这最好的机会。下次再想觅踪寻迹,就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了。”
一句“轻功奇佳”,大大提高了他这话的可信度,但其实这句话是最容易被扯中。毕竟蓝绦已经说了,从看见到走近,短短时间就能消失不见。如此,要么有遁地之功,要么有飞天之术。居不易挑了个可操作性最强的,定然是十拿九稳。
蓝绦的神色果然出现松动,居不易连忙再加一招:“按理来说,帮人帮到底,我应该带着你去找杨儿才对。但您也知道他飞得有多快啊,以您的轻功去追都得看运气靠缘分,我俩坠着只有拖累。”
他说完还遗憾着连连摇头,再补来了声声的叹息。
果不其然,再一抬头的功夫,蓝绦已经身形如箭直纵出了十余丈外,消失在了他所指的那片夜幕之中。
不是居不易的嘴炮功夫有多强,而是在蓝绦看来一切都是无关紧要。他不怕被骗,只怕错过。
望着前方的黑暗,居不易心想:“任凭你有再强的武功,一旦被人掌握了弱点,就会被耍弄得像个傻子,我可不能这样。”
他有感而发,本是为了自我告诫,却不想脑海里反倒一下子蹦出了山坡上自己窝在邬山月怀里的一幕……
说曹操,曹操就到?
她会是他的弱点?
居不易忽地一惊,连忙快速地摇了摇头,一是为否认,二也是为了将这奇怪的想法直接搅和散了……
身后的孟君同低声说道:“你还不走,就不怕那疯子再杀回头?”
“我只说了前方,又没说是多远的前方,他必定会一直向前找。要知道痴迷之人,又怎会轻易回头?”
居不易说着,轻笑着转过身来,却不想第一幕映入眼帘的就是孟君同光滑的锁骨和雪白的项颈。月光下像雕琢的白玉,隐约笼罩出朦胧胧的光。
他不禁凝住了目光,呆住了。
人对美的心向往之是天然所属,人被欲的不禁驱使同样也是一种本能。但好在居不易的理性还算回归得迅速,脱离了毛头小子的年纪和经历也让他不至于慌忙和局促。他很自然地从地上捞起了自己的衣裳,转而披在了孟君同的身上:“天冷,别着凉。”
孟君同垂眸看了看身上的衣裳,抬眸又看了看居不易,妙目一转,无限娇媚地说:“怎么,你就不怕着凉了?”
她故意撩拨,短短一句话却有着说不尽的缠绵宛转。就像是拿着一根轻软的小羽毛,在不停地搔人心窝的最软处。
居不易不是没尝过鲜,也曾辗转于花丛之间,只是并不痴迷其中罢了。
他很大方地迎上了孟君同的眼睛,笑了笑,却是起手帮她把衣裳裹得更严实了一些。
隔着衣裳,他的大手握着她的肩头;
对视之间,他轻轻且认真地又交代了一声:“别着凉。”
孟君同星眼流波,好像在说:“你在跟我玩欲擒故纵吗?”
居不易皱了皱眉头,好像在回答:“我知道你是在玩弄我。”
谁都没有真的开口,却在一来一送的眼眸中,都读懂了对方。
他们再度相视一笑,依旧缄口不语。
孟君同向他借来了火折子,点了支小花炮放上了天。居不易站在她身旁,什么都没问。两人就这样相隔着一定的距离站着,等着,沉默着。
好几次孟君同都想问些什么,比如:
“是邬山月那小丫头向你提过我?不然你怎知我的姓氏。”
“你就不问我与那疯子为何纠缠?我又是否真的认识杨儿。”
……
再比如:
“为什么不像其他男人那样色眯眯看着我?”
“难道你其实是个女人?”
“还是说你根本就喜欢男人?”
……
不管是正儿八经的柳下惠,还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们总会被孟君同这面照妖镜照出最本能的放纵。
即便是摩勒那种愣头青,至少也是落荒而逃,亦或者对她的勾引表现出不屑与不耻。
偏偏一个居不易,帮了她,不多言;却也守着她,不离开。
“你……”孟君同还是忍不住地问:“你是在陪着我吗?”
居不易苦笑:“相互陪吧,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好。”
孟君同侧过头来看向他,他的脸上真的只有诚实的自嘲。
居不易感觉到了眸光,也转过头来看向她,眼中很自然流露出了对美丽的赞许。
“你真的太美了。”
他大大方方地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却只像是赞美一幅画,并未有丝毫一亲芳泽的痴念。
孟君同嫣然一笑,少了些娇媚,多了些顽皮:“这还用得着你说?”
居不易摇了摇头,亦是苦笑:“可是不说出来我会憋死的,因为真的太美了。”
“你总这样夸人?”
“不说出来就会憋死的经历,还算是第一次。”
孟君同被惹得“咯”地笑出了声。
两人比肩站近了些,自然而然地望向了同一个远方。心情坦然静默,好像只在赏着这即将逝去的夜色。
不知过了多久,哒哒的马蹄声传来。居不易先回头望了一眼,口吻中是再自然不过的失落:“接你的车来了。”
“你可想好了接下来去哪儿?”
居不易摇了摇头。
孟君同轻笑:“那我不能陪你了,也不能带你走。”
“我知道。”
居不易转头看向她,皱了皱眉头,带着苦笑:“如果你能不说出来,会让今晚更值得回味。”
“那就索性不要回味。”
“可我一定控制不了。”
随着居不易的又一苦笑,孟君同也浅笑出声。
白色的马车上跳下来了两个白衣少年,正要迎过来,孟君同忙地回身冲他们竖手“嘘”了一声。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她不想被唤作“娘”了。
白衣少年自觉地反身回了马车,孟君同也得随之款款轻轻地走去。她走向马车,就像是要踩着白云重返天界的仙女。
而居不易则停在了原地,只用目送。
他之所以没有陪着送到马车跟前,是因为他不想孟君同会忽然想起来要将外衫归还于他。
恶趣味?小心思?总之就是想在美人那里留下点儿什么,好像由此就能证明自己曾经和美丽有过相遇和牵连。
白色的马车远驰而去,车上温暖了很多,但孟君同却将披在身上的外衫又裹紧了一些。
她也是故意在离别前挑明了尴尬的话,就是不想居不易送她到马车旁,由此她也便有了忘记归还外衫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