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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用尽一生一世来将你供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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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勒跟着邬山月绕过了湖岸,拨开草丛树木的遮掩,果然一间木屋赫立于不远之处。他没想过会这么近,不禁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邬山月打趣他:“瞧你这傻样,说了是带你去个歇脚的地方,难道还能让你再经历一番爬山涉水?”

“知道你疼我!”

瞧瞧,这是一边说着厚脸皮的话,一边还能红着脸。

邬山月又朝他努着鼻子“哼”了一声,才拉过他的手跑去了木屋。

外观看来木屋并不算大,很符合暂时落脚的经济适用。一围栅栏里栽着一棵桃树跟一棵李树,都结出了青果但还没到成熟的时候。树下坐着一位老者,手里抱着个药臼在捣药,脚下踩着药碾子在磨药,身旁也都是捆扎成堆的药材。

“住的离湖这么近,到底是大蛇真不伤人,还是他根本就是养蛇人?”摩勒只在心里这么盘算着,不禁就驻足细瞧了一番。

此人身形高瘦,花白胡子有皱纹但面容却是白白净净,其实很难真正地推测出年纪。不过看着虽然是一副农夫的装束,但举止却很文雅,像个博学多识的隐士。

反正不管怎么说,既然到了人家的地盘上,总归都得先上前恭恭敬敬地揖上一揖才算是该有的礼貌。

可摩勒这边刚一抱上拳,邬山月直接将他的手拨开了:“没必要,他眼睛是盲的,看不见!”

摩勒不禁地一愣,等了一下,见邬山月没有向他介绍的意思,尴尬得浑身难受,只得把抱拳的礼节又做了一遍,才算是舒服了。

邬山月瞟了他一眼,笑得意味深长却又没说什么。

摩勒则继续他的彬彬有礼:“主人家见谅,晚辈摩勒叨扰来此,还望借个地方歇一歇脚。”

老者头也不抬,甚至连个打愣都没有,依旧手脚并用地忙活着他自己的活儿。

摩勒只得又说了一遍,老人依旧毫不理会。

摩勒没了法子,只得看向了邬山月。

这丫头立马一脸坏笑地说:“事实就是他还是个聋子。”

“啊?”

见摩勒蹙紧了眉头,邬山月憋着笑,得意极了。小嘴儿一撇,又啧啧地说:“还有你更想不到的呢,他呀……还是个哑巴!”

“不可能吧……”

邬山月两手一摊,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有什么不可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呗。”

摩勒只觉心里一阵翻滚的难受,难见世间还有这般的可怜人,脸上不禁就盈上了悲戚之色。

邬山月推了推他:“所以没必要管他了,咱们直接进去吧。”

摩勒却定住了脚,摇了摇头:“这毕竟是人家的家,如何能不经允许的擅入?况且他都这么可怜了,咱们更不该再欺负人,就换个地方歇脚也无妨。”

邬山月小嘴一撇:“哎呀,没事儿,他知道是我来了。”

摩勒更惊:“如何得知?”紧跟着像是担心自己的冒犯话会被个聋子听了去,他还特意低了低头,凑到邬山月耳边悄声地问:“你不是说他又瞎又聋又哑吗?”

“鼻子又没坏啊。”

邬山月咯咯直笑,说完为了显摆一下,她手腕一转从袖子里滑出一根骨刺。摩勒见状刚想阻拦,她却已经将骨刺向老者射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骨刺将至,老者忽地扬臂一甩袖,邬山月急忙拉着摩勒向旁边侧闪出了一步。紧跟着就听“叮”的一声,骨刺竟是牢牢地钉进了他们身旁的门柱上。

摩勒惊讶之余还未得出声,邬山月已先是笑道:“怎么样?比狗鼻子还灵吧!”

摩勒忙摇头:“诶,不可以这样说人。”

“他又听不到!”

邬山月不服气地冲他努了努鼻子,又吐了吐舌头,然后推着拽着将他拉进了木屋。

摩勒忍不住地回头望向老者,对方依旧在埋头摆弄着药材,好像他的世界从未被打扰。

“真乃世外高人也!”

听到摩勒这声发自肺腑的感叹,邬山月立马重重地“哼”了一声,口吻冲冲的,还故意扯着嗓子嚷着声,像是试图让外头的聋子也听到:“可不是嘛,残成这样确实只能呆在世外当高人了!回到世间人的眼里,又能算得上是什么东西!哼!”

她毕竟还有伤在身,最后的这一声“哼”没能及时换上气,立马引来了连连的咳嗽。

摩勒赶忙将她扶坐在旁,忍不住的埋怨还是柔声细语:“你瞧你,说旁人,旁人还听不到,却先把自己给伤到了,何必呢?”

“我乐意!”邬山月一边抚胸顺气,一边还不忘翻白眼。

摩勒不禁好奇了:“你好像有点讨厌他?”

邬山月却摇了摇头:“如果没有他喂养的大蛇让我这次可以及时换血,你现在已经见不到我了……救命之恩呢,我缘何有理由讨厌他?”

“那你在气什么?”

邬山月抬眼看了他一眼,鼓弄了两下双腮,若有思忖后却是有气无力地叹了声:“说来话长啊……”

摩勒本想说,既然话长,那就不必说了。结果她自己紧跟着就气呼呼地说了起来:“我还记得小时候背的第一首诗就是他教的,那时候我就和……我……我就坐在他身旁,像个小萝卜头一样仰视着他,他也还是个风姿翩翩的俊叔叔……”

看来是个不幸的故事,摩勒不敢探问了,他发现自己总没有缘分能听到个欢欢喜喜大团圆的故事。

邬山月却抬头找搭话:“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摩勒只能摇了摇头。

“其实大名儿我也不知道,但小名儿可有意思了!”

邬山月笑得伶俐:“他因为姓公,公母的公,还中过举,所以认识的人就都叫他公举人……你说好不好玩儿?”

摩勒附和地点了点头,但还是如实地说:“合理,但就是听着好像有点奇怪……”

“不奇怪,都是缘分!”

邬山月一声轻哼,甜甜的笑容已变得冷邃:“后来他为了一个女人,成功地把自己作成了天聋地哑的工具人,可算是完成了人如其名。”

不待摩勒反应,她已拉着摩勒站起了身,很熟悉地撩开了一旁的门帘进入了里屋。

屋里面空空荡荡,几乎没有摆设,只有一张供台,上有香烛,紧贴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而这幅画上被泼得满是墨水,还被恶意涂了鸦,毁得乱七八糟。摩勒很努力地凝目细瞧了半天,才粗略地看出这画上原本应该是画了个女人。

他大抵已经猜到了一二,回头看向邬山月。

邬山月也果然甩着白眼说:“没错,就是她。”

摩勒点了点头,示意想凑近些看。

邬山月甩了甩手:“随便随便。”但紧跟着又说:“诶诶诶,你提醒到我了!你得牢记啊,这是你今生有且仅能看过的一张非我以外的女人画。要是被我发现你偷跑去看了别的,你就死定了。”

“哦。”

这一声应得那叫一个乖,把邬山月听得满心欢喜,洋洋得意。

摩勒也凑到了画前,仔细观摩了起来。他虽然不太懂绘工,但因为后泼上的墨迹与画上原本所用的颜料品质不同,挖着眼神细细看,多多少少也能剥离出画中女子的窈窕身段,最主要的还是她手里隐约拿着的东西……

“看够了没有?我看你都快贴上去了!”邬山月上来将摩勒薅了回来,又不甘心被认为是吃醋,就噘着嘴振振有词:“我可是在救你,这画里的女人邪得很,你别学公举人一样失了魂!”

“我的魂儿早在你手里了,你也得先还给我啊。”

邬山月听得一愣,脸跟着一红看向摩勒。

摩勒还很坦然地补了一句:“是真的。”

“我管你真假?不许再说这么肉麻的话!”她急忙转身背对了过去,抚着小心脏,却是窃笑着欢喜。

但未免被发现,她还是很快地咳了一声,回头,端起了正经。

再等瞥上了墙上的画,她才又叹了一声道:“我说她邪,可不是瞎说。那时候我还小,就听说公举人很喜欢她,但她并不喜欢公举人。公举人遏制不住想要看到她的心,竟然把自己的眼睛戳瞎了;又控制不住想要跟她说话,就把自己给毒哑了……”

摩勒心头一吓,但想了想却说:“即便是这样……其实也不能算是这个女人的错啊……”

邬山月先瞪过去一眼:“如果真就仅到了这个程度,确实可以说都是公举人自找的。但你知道那个女人见到公举人自残之后都说了些什么吗?她说啊,既然你瞎了也哑了,不如索性也聋了吧!结果公举人还真就把自己的耳膜也刺穿了。”

摩勒眨了眨眼睛,蹙紧的眉头反而渐渐舒展了。

邬山月继续厉声骂道:“她明知道自己说什么,公举人就会去做什么,还偏偏那么说,不就是存心要害人吗!”

“或许她也是在气头上,又或者她不希望公举人再听她的话了……”

摩勒回头望着画像,浅声地叹道:“况且这一切的一切并非是在公举人神志不清下的选择,那么他就理应为自己负责。我爱山花,为撷取一朵而折命,怎能去怨山花的美丽呢……”

“你怎么尽为这画里的女人说好话!”

“不是……”

摩勒扭头望向了窗外,看着院中的公举人:“我只是大抵懂得了公举人那时候的心情……”

邬山月怒起了眉头,忙是将摩勒拉到了面前,垫着脚,捧着他的脸,不让他往窗外瞧:“不许你去理解他,我不要你去懂他!”

摩勒凝上了她的眼睛,浅浅一笑,点了点头。

“回答!”

“好……”

“这还差不多!”邬山月又是一声“哼”,再一个小跳,在摩勒的脸颊上落了一吻:“奖励你。”

摩勒晕开了笑颜:“好!”

邬山月这才脚跟落地,松开了他。摩勒也顺势地一偏身子,再度瞟向了墙上的画。

他想了想,拿手肘戳了下邬山月:“诶,公举人既然还供着这幅画就没道理在上面涂鸦,所以……是你干的吗?”

邬山月敢作敢当,头一昂,理直气壮:“是我又怎地?”

“除了不太礼貌之外确实也不能怎样,毕竟公举人也看不到。”

“这就是我目的。”

邬山月还很得意,很傲娇,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他不是喜欢吗?不是要供着吗?我就是要让他天天供着个丑八怪。把自己毁成这样,竟然还能无怨无尤,我想起来就生气!”她果然又变得气嘟嘟了。

摩勒却笑道:“这你就想错了。你以为公举人供的是这幅画吗?他供的是他心里的人。这个人不会被任何笔墨毁坏,因为她只在心中而非眼底,便永远都是美丽的。”

邬山月哑然,脑袋一耷拉,刚想叹息,忽然又怒目瞪向了摩勒:“跟你说了不许你理解他!”

“好好好。”

“刚才你也说‘好’!”

“这次是真好,我再不想了,保证。”摩勒竖起三根手指,做完了发誓状,又招呼邬山月近前:“诶,你过来看一下这画里的人……”

“我不看!”邬山月怒呼呼,环抱双臂转过了身。

摩勒只得绕过来,将别别扭扭的她揽入怀抱,轻轻抚着她的肩膀,柔声细语地哄着说:“我看她手里拿着的东西很像你腰间的骨鞭,你去看看是不是?”

“不可能!我泼墨的时候……”话到这里,她也卡住了,因为确实不记得了。

摩勒还跟着问:“怎么,不记得了?”

“不记得很正常啊,我那时候才多大,哪里会注意那么多细节。”

“那你还记得她的模样吗?”

“我又不是公举人。”

不过摩勒的话已经成功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扭扭捏捏,倒也绕到了供桌前。可由于身高不够,想看画只得倾着身子,双手撑桌。

摩勒见状,忙要过来将她托抱起来。结果手还没刚要碰到她,她就咯咯地笑了起来,直喊“痒”,还扭头打摩勒的手臂:“蠢死了,我怎么会喜欢你这么蠢的男人!你就不知道把画取下来容我仔细看?”

摩勒斜手指了指窗外,意思明了,这是人家公举人的供奉,他怎好失礼擅取?

邬山月白眼一翻,她早就该猜到了。干脆,一个顺手,“哗啦”一声,直接把画从墙上扯了下来。别说阻止了,摩勒甚至都没来得及喊出一声“小心”。

好在这幅画本身的装裱非常考究,不然以邬山月的冒失程度,保不齐真就将画直接扯烂了。

未免摩勒的责备,她还抢先对自己的行为振振有词:“烂了就烂了,烂了就扔掉!反正你也说了,公举人拜的是心中人,那面对的是画还是墙又有什么区别!”

“先别提画了,你且看这上面……”摩勒直接执过了她的肩膀,将她转过了身。这抬头一看,原来画的后面竟还藏着一块壁雕。

“这是什么?”邬山月连连招手:“抱抱抱!”

摩勒忙把她托上了供桌,她还招呼摩勒:“你也上来。”

“不用了,我能看清。”

邬山月也没再强求,两人一并对着壁雕凝目细查了起来。结果看了一圈下来,两人又四目相对,变成了大眼瞪小眼。

“这是个啥?”邬山月开始还挺虚心,但见着摩勒也跟着摇了摇头,她立马噘嘴:“我不懂就算了,你长着一张怪有学识的脸,怎么也不认识!”

“所以叫你不要以貌取人!”

摩勒难得的一次牙尖嘴利,还真让邬山月接不上了话。

她扭头又瞅了瞅壁雕,啧啧地说:“你说这要是人身蛇尾,我大抵还能猜她是女娲,这……人身蛇头……是个啥呀?”

摩勒忽然愣了一下,方才他只觉得话里的构图很奇怪,被邬山月这一提点,隐约似是记起了些什么。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别不懂装懂,刚不还说不认得吗?”

“我没有说认得,只是有点印象好像在哪儿也见过类似‘人身蛇头’的东西,是画?雕像?还是什么……”

“在哪儿见过……”邬山月敲着香腮,略一思忖:“像你这样足不出户的乖宝宝,真要见过,那肯定是在珞珈山上啊,你想想是不是?”

摩勒却摇了摇头:“不记得了,可能和你一样,当时年纪太小了吧。”

“别扯我,我可比你聪明多了。”

摩勒拿着被扯下来的画,对照了一下还能被看清的地方:“会是这画上的人吗?”

邬山月马上得意:“看,立马证明我就是比你聪明!我可是记得很清楚,泼墨的时候这上面就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美人!”

她小脸一扬,再一想,又拿手指戳了下摩勒:“诶,你说公举人知不知道这块壁雕的存在?他拜的到底是这幅画还是壁雕啊……又或者画和壁雕有相同的象征?”

三问之后,她知道得不到答案,直接小脸一板,一巴掌又甩在了摩勒的肩膀上:“都怪你,没事儿扯什么画不画的,害我提起了好奇心,却守着个又聋又瞎又哑的人,无处解答!”

摩勒只能无奈苦笑,顺带软语安抚:“你别急嘛,我瞧这像是个佛教的神祇,你要真感兴趣,咱们可以试着去请教佛门的大师。”

“佛教的?”邬山月眼珠儿一转,她可有个现成的曾侣人呢。可又一琢磨,她不想让摩勒牵扯进来。

“我又不准备皈依找山头,认识个神祇做什么,你也不许去认!”

摩勒皱了皱眉头,真闹不懂她的所思所想,只得随着点了点头:“好吧。”

“行,就这么着吧,走!”邬山月一招手,撤退。

“诶!”摩勒托着手里的画喊住了她,她回头一瞅,抬手一随意:“挂回去啊!”

“不,你不过来看下吗?仔细看的话,我觉得她手里的东西有点像你的骨鞭……”

邬山月随便地瞟了一眼:“这么乌七八糟能看出什么呀,走啦,走啦!”

摩勒只得点了点头,将画又重新挂回了原处。在遮住壁雕的一刻,他忍不住多瞅了一眼,忽然记忆里另一尊蛇头人身像闪入了脑海,而同时一闪而过的还有他的师父崔岳和一个女人的身影。

“啊——”他不禁惊呼出声,忙去细看画里勾勒的身形,试图与脑海里的身段加以对照。然而一个乱七八糟,一个模模糊糊,根本无从着眼。

“怎么了?”邬山月急来关心。

“没什么没什么,脑子里突然乱了一下!”

“我就说这画里的女人很邪门,都涂鸦成这样了还能扰人心智,快走!”邬山月气得直接上手,大力地将摩勒拽出了门去。

摩勒跟着她走,却又忍不住回头多一眼的凝望。

香烟袅袅升,缭绕在画轴下面好像将画里的女人烘托上了云端。

因为看不清了模样,便可以是任何模样,完全取决于所看之人心里想到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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