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生听了妻子的话一瞬间就很不满，以前他说一不二，妻子从不敢吭声，这会儿，她竟然敢代表他下决定啦？
而且据他所知，好点的新单车，他去老张那里打听过，要五百块钱一辆！
他摔下筷子吼道：“你懂啥，她们马上要初中毕业，买新的才骑几个月，就放在那里闲置，有那钱浪费，还不如吃些好菜，你当咱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啊？”
若是在二十多年前，吴艳红会怕这个男人生气，但现在她一点都不恐惧，直视他说：“你也别冲我吼，你打牌输的钱，足够给孩子们买一辆新的。”
这是逆鳞，不能碰的。
以前吴艳红提过一次，就被刘大生骂得狗血淋头。
果然，刘大生听了这话，当场砸了手里的碗。
“老子辛辛苦苦赚钱，你吃老子的，喝老子的，才输了点钱，你就唧唧歪歪半天，那行，这饭菜都别吃了，喂狗去吧！”
一桌饭菜，突然被刘大生给掀翻，碗碎了一地，双胞胎吓得发抖，却又咬紧了牙齿不敢呜咽出声。
矛盾的是，这个时候被妻子挑衅了颜面，自尊受损，刘大生马上就忘记了心疼饭菜是花钱买来的。
吴艳红怒目而视：“刘——大——生。”
“咋的，你还敢瞪老子！”
不解气，刘大生站起来，抬手狠狠打了吴艳红一巴掌。
空气中，传出清脆“啪”的声响。
让拥挤狭窄的屋内变得更加混乱。
热菜洒落一地，熟透的大虾滚到了吴艳红鞋边上。
吴艳红紧紧握着拳头，有闺女在场，她不能和这男人拼命！
双胞胎瞧见母亲被打，脸上五爪印明显，吓得不停掉泪，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空气窒息到让她们害怕。
呜呜呜……
她们非常后悔要买单车，否则妈妈也不会挨打……
刘大生指着吴艳红的鼻子骂。
“你还长脾气了是吧？老子早已经忍了你很多年，别人家都生儿子，你一生就两个不带把的丫头片子！”
“单位老袁家的女人，老林家的女人，头胎都生闺女，哪个不是后来又偷偷跑去乡下生了儿子，你呢——”
瞧见妻子油盐不进，刘大生说完这些话，就更加恼火。
妻子才四十岁，还不算太老，加把劲儿，也不是生不出儿子！
可这女人一根筋，太轴。
这些年其它事，她都听他的，不敢有一点意见。
唯独生儿子这方面，她犟脾气地不肯松口答应。
吴艳红冷冷地说：“老袁违反独生子女政策，被人举报，他下岗了！”
刘大生眼里满是嫌弃，扯破喉咙大叫：“那是他傻，非要给儿子女儿上一个户口。我怕啥，我把孩子落户在乡下兄弟家，谁能证明孩子是我的，我就说这是我侄子！”
双胞胎头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父亲心底深处的最大渴望。
再看看母亲被打后的狼狈模样。
双胞胎眼里的光芒一点点消失，还有什么比来自父亲的厌恶更伤人？
难怪她们的爸爸对生活一点奔头都没有，别人家爸爸借钱也要买房搬出筒子楼，她们的爸爸总说买房给谁住？
而且，这些年来，不管她们怎么逗爸爸笑，爸爸都开心不起来。
原来她们是不被期待生下来的赔钱货。
吴艳红蹲下去收拾一地的残局，冷漠地说：“我认为儿子女儿一样好。”
“这是风凉话，等你老了生病住院，别人家儿子忙前忙后，你家闺女嫁了人只顾着婆家，我看你还说儿子女儿一样好！”
刘大生最讨厌那些生了女儿的人家，说这种自欺欺人的话！
吴艳红抬头死死盯着刘大生眼睛，一字一句重复：“我两个女儿不比儿子差！”
刘大生眼里写满鄙夷：“吴艳红，你也别跟老子犟，就说说你自己这个做人家女儿的，你又回报了父母多少恩情？”
吴艳红一怔。
是啊……
她总说女儿不比儿子差，可她自己也是人家的女儿，这些年又为娘家做过啥？
除了逢年过节例行公事般给一点点钱，她甚至连一身衣裳都没有给父母买过。
父母生病了躺在家里休息，她更是不知道消息。
因为她是一个全职家庭主妇，花出去一块钱都要报账，她没有经济来源，她必须看丈夫脸色过日子，她不敢给娘家买任何东西。
这不就是丈夫口中所嘲笑的那个，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吗？
刘大生认为自己戳中了妻子的痛点，得意笑起来：“我来告诉你，没有任何回报。”
吴艳红的双眼慢慢变红。
不是哭，而是痛恨懦弱无能的自己，和这个自私自利的丈夫。
“对，你说的没错，我这个做人女儿的，确实不孝。可造成这一切并非我本意，你也有很大的原因！”
“孩子五岁前，你明明有空，却没耐心照顾她们，把家里搞得乱七八糟，又不愿意买菜做饭，不肯接送孩子上下幼儿园，你一次又一次逼我别干临时工，我没办法，只能放下工作，照顾家里。”
“孩子大了，下岗潮又来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扫马路的工作，你又嫌我丢人，才干了三天，你就把我拽回家，又骂又打，说我太不给你面子，刘大生，我这一生最蠢的决定，就是听信你的话，做全职家庭主妇。”
刘大生的笑容慢慢消失，被妻子如此指责，他的火一下子冒了出来。
同时也被妻子咄咄逼人的架势搞得恼羞成怒，他指着她鼻子骂：“你他妈别给老子转移话题，你心里清楚，女儿就是没儿子有用！”
吴艳红赶紧转头看向一脸惊恐的女儿，担心她们留下心理阴影，她低声制止：“你闭嘴！”
刘大生压根不在乎了。
他没儿子。
他回乡下祭祖，每次抬不起头。
这个女人又何曾在乎过他被人奚落嘲笑断子绝孙的感觉？
凭什么他还年轻，就不能有个儿子？
筒子楼里的人听到动静，马上过来查看情况。如今大部分职工嫌弃筒子楼住着太小，没卫生间，没阳台，没厨房，几乎全部买房搬了出去，剩下的也不过是一些退休老人。
住隔壁的陈奶奶八十岁了，站在门口精神矍铄地劝几句。
“大生啊，快别吵架，你老婆勤快，人也踏实肯干，这么多年一直用心照顾着你和孩子，是个好女人呐！”
刘大生是一个死要面子的男人。
家丑不可外扬，他还是知道的。
急忙笑脸相迎，哄走了陈奶奶，这才回来关了门，可心中的火无处发泄，瞧见两个丫头一直在小声的哭，他听了厌烦得想打人。
不过，他除了偶尔动手打老婆，倒是没打过两个女儿。
他也是有点小心思的男人。
女儿的确不如儿子靠得住，这个真理永远不会改变。
可她家的双胞胎五官精致，矮了点，可不是还没发育嘛，上个星期听媳妇发愁地说，都还没来月事呐。
万一这俩赔钱货偏偏命好，长大了，被有钱人相中做老婆，那他肯定也能享到一点福的。
就比如他老家的邻居，陈德发的大女儿嫁了个百万富翁。
虽然男方大了女方十七岁，但有钱啊，那个女婿去岳父家每次都是好烟好酒伺候，村里人谁不羡慕？
看到双胞胎还像小猫一样小声呜咽，刘大生忍不住心烦气躁。
他打开门吼道：“哭哭哭，不就是要单车吗？我现在就去楼下找你们的张叔，让他去车行，把那辆二手的单车带回来！”
不耐烦面对一屋子三个女人，刘大生转身气呼呼走出了门。
大门砰的一下关上，吓得双胞胎缩成一团，不敢再发出一点哭音。
吴艳红盯着门板发了会儿呆。
她对这个男人早就心死了。
自己无怨无悔付出多年，把家收拾得井井有条，每天洗衣做饭伺候着丈夫，丈夫却对她从来没有尊敬一说，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如果不是女儿在场，怕吓着了她们，否则她一定拼命。
她揉了揉被打肿的左脸，冲女儿们微笑。
双胞胎急忙跑过来安慰。
“妈妈，您的脸疼吗？”
“妈妈，我给您揉一揉。”
“我没事。”吴艳红摸摸闺女们的头。
小丫头压抑得太久，早习惯了逆来顺受。
所以出了社会工作，被欺负了也只敢偷偷地哭。
吴艳红眼里满是愧疚：“对不起，是妈妈没用。”
刘晓丽作为姐姐，擦掉眼泪摇头：“没关系的，二手的单车刚拿回来，还是能骑的。”
刘晓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手不停地揉母亲红肿的脸：“……我们一开始不要新单车就好了，不然，您也用不着挨打。”
吴艳红心里头越发难过。
她的女儿真的从来没有任性过一次。
两三岁学会了看父亲眼色生活，发烧到三十九度也不敢哭闹，乖乖坐在小床上，等着她这个做临时工还没下班的母亲回来，带她们去医院看病。
六七岁为了体谅母亲的辛苦，竟然一下子学会了搬小板凳自己在煤炉子上煮饭。
小学初中这些年，她们也很听妈妈的话，努力学习，从不懈怠，就因为她说过，想要女儿们读大学。
两个闺女从来不属于聪明那一挂的，她们只为了哄妈妈开心，才笨拙而又努力地学习。
吴艳红想说点什么作为保证。
比如一定要让她们拥有一点点任性的资本。
想了想，又认为不改变现在的状况，那么这个保证并不能安抚人心。
她擦去两个女儿的眼泪，快速在屋门口又架起了液化气灶台，煮了一大锅肉臊子面。
见女儿们在屋内小心翼翼地捡碎碗，吴艳红急忙说：“快别收拾了，当心伤了手，吃了中饭，你们就去学校考试，妈妈等下给你们拿点钱坐公交车。”
双胞胎猜到了家里没啥钱，体贴地说：“不用不用，我们身上还有五块。”
吴艳红哪里不知道这是她们攒了好久的零花钱：“以后，一码归一码，妈妈给你们的钱，该干什么事就干什么事，好吗？”
两个小丫头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她们从不敢乱花一分钱，妈妈每天一人给一块钱，她们都攒着，几乎都填补在了修单车上面，偶尔有剩余，也不敢问家里人要钱买文具，都是拿零花钱自己买个笔和本子啥的。
双胞胎大口吃面，笑得甜甜的。
吴艳红听到楼下刘大生聊完了天，正从老张家出来，似乎推着一辆单车，因为他按响了铃铛。
她眼神变冷。
那二手单车，她不会让女儿们再多骑一次。
凭啥她女儿必须一直过将就的人生？
不过这次，吴艳红学聪明了！
知道反对没用，也不再抗议，打算等女儿们考完试，赶在婆婆、大伯子、小叔子来家里要钱去省城之前，去买一辆新单车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见过在医院里。
老人当着众人，包括自己女儿的面，说所有人都喜欢生男娃，他也是，说喜欢生女娃都是假话，是在打肿脸充胖子blabla……
我当时看着老人那个忙前忙后孝顺的女儿，不知道该说啥，只对她充满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