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3.

再听说那位老师的消息，是一周后的下午。

挨得近的几个班都知道了这件事，接水路上、去卫生间路上总能听见两句相关的。

因为是报警处理，情节不严重，所以只受到治安处罚。尽管如此，教育部还是发了声明：撤销于某某的教师资格，收缴其教师资格证书，并且五年内不得重新取得教师资格。

听上去处罚不是特别重，但对一个已经四十多岁的中年男老师来说，已经算是断了前路。从今往后不管走到哪里，他身上都永远背着这道惩戒，在社会上受道德谴责，在亲友面前也抬不起头。

但这些怪不得别人，所有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那位老师离职的那天，宗霖原本只想远远看一眼，不想靳非也一块儿跟了出来。

天空艳阳高照，男人抱着纸箱子从办公室走出来，腰背再也挺不直，好似瞬间便苍老了十岁。

隔着两个班级的距离，宗霖靠在走廊窗台上，靳非站在他身后，静静的，谁也没出声。

男人走到楼梯拐角时，有预感似的，突然抬起头，与宗霖对视。

他从前借着混淆视听、威胁等见不得光的小手段逃过了好几次，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宗霖举报的那次。

因为心存侥幸，逃过了便飘飘然，他还记得几年前对宗霖炫耀的那天，像是高高在上的巨人，俯瞰一只怎么都翻不了身的蝼蚁。

成就感、游走在道德边缘的欢愉，无一不令他感到满足。

那时候他从没想过，未来的某一天会像现在这样与那个孩子再次面对面。

羞愧、屈辱、激愤，甚至无地自容。

可那个孩子只是远远看着，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单纯作为一个冷眼旁观者。

于春祥没再自取其辱，抱着箱子飞快下楼离开。

阳光好像更炽热了些，将所有的恶意与阴暗的从前炙烤殆尽。

宗霖望着远处操场上闹得正欢的学生，终于说了一句话：“他也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了吧。”

靳非拍拍他的肩，安慰：“嗯，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或早或晚，他只是恰好属于晚的那一个。”

“我知道，我只是庆幸，庆幸自己一直按着自认为正确的路走。”宗霖轻声解释。

靳非想起他说的曾经的经历，心中不忍：“所以你成为了现在的自己，很好的朋友、以及有责任心的班长。”

每每靳非一本正经劝人的时候，宗霖就觉得他特别可爱，尤其被劝的人还是自己。

体内不安分的血液越发躁动，吵嚷着想要更多，于是装作很委屈的模样，问：“你真的觉得我是个很好的朋友？”

靳非拍拍胸脯：“那当然，不只我觉得，陈清寒、钟馨他们，都这么觉得。”

前半句听得挺舒心，后半句扯上别人，又不那么舒心了。

算了，有总比没有好。

于是宗霖昧着良心听人“哄”了自己半小时。

直到楼下谢主任嘹亮一嗓子上楼来抓人才告终。

·

下午靳非和宗霖又去医院看沈黎悠，医生说他恢复挺好，没太大问题这周末就能出院。

沈黎悠兴奋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靳非直言他这副撒欢的样子，跟峨眉山的猴子有一拼。

宗霖听了扭过头偷笑，沈黎悠气得牙根痒痒直想打人。

晚上靳非回到家，一进门就见孟雯在厨房忙活，走近了才发现是在折腾烤箱。

“孟女士，研究什么好吃的呢？”

孟雯嗔怪地瞪他一眼，指指二楼靳凡的房门：“你哥说想吃豆沙蛋黄酥，让我多做点。”

“哦，”靳非把书包放下，一想却觉得不对劲，拉着自家老妈的围裙提醒，“不对啊，他不是不爱吃甜吗，什么时候主动要甜食吃了？”

孟雯也反应过来，面粉袋子放到桌上：“也是，难不成是转性了？”

瞧老妈这迟钝的模样，靳非忍不住继续提醒：“是不是有女朋友了？说不定是带给嫂子献殷勤呢。”

“要不你上去试探试探？”孟雯也觉得有这个可能，边往外倒面粉边撺掇。

靳非很有自知之明地摇头：“他才不会跟我说，还是您去比较管用。”

孟女士揉着面，耸耸肩：“那就算咯，随他去吧。你快上楼洗澡，明天不还得早起上课？”

“知道啦！”靳非捞起书包搭在肩头，刚迈上台阶又突然想起什么，冲厨房喊：“亲爱的妈妈，蛋黄酥多做一份，您小儿子也想吃。”

然后在孟雯宠溺的笑骂声里上了楼。

靳非的房间跟靳凡的隔一间客房，每次回房间都得路过。

见自家哥哥的房门开着，靳非停下脚步透过门缝浅浅观察了两秒。

靳凡正瘫在椅子里跟人打电话，具体说的什么听不太清，只中间隐隐听真切一句“你是我祖宗”。

靳非内心的猜测被这一句话坐实了七八分，成功吃到一手瓜，不敢在门口再肆无忌惮观望，蹑手蹑脚回了自己的房间。

就这小心翼翼的谨慎劲儿，他觉得自己要是早生几十年，应该是个挺成功的间谍。

洗完澡从浴室出来，靳非边擦头发边给宗霖发消息。

【JF.】：明天给你带红豆蛋黄酥。

过了几分钟，宗霖的消息姗姗来迟。

【Lin.】：好，谢谢。

官方又直男的回答。

靳非瞥了下嘴，眼尾水汽熏出的红意格外明显

【JF.】：这么敷衍吗？

那边的宗霖左眼皮一跳，丝毫不顾发梢往下滴的水珠已经濡湿了肩头的睡衣。

丢出一句平日里绝不会说的腻歪话。

【Lin.】：感谢亲爱的靳同学。

【JF.】：这还差不多[猫猫开心.jpg]

宗霖盯着后发过来的猫猫头表情包，仿佛真看见了靳非那张噙着笑的脸。

一滴水珠从碎发上坠下，啪嗒一声落在屏幕上，溅出四散的小水珠。

宗霖回神，抓过毛巾覆在额前。

果真夜晚容易让人丧失神智，且还会使人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疯狂举动。

另一边的靳非没再等到回复，估摸着人应该是睡了。

兀自盯着“靳同学”三个字看了许久，鬼使神差的，他点开修改备注那栏，把宗霖的备注改成了“宗同学”。

·

隔天，靳非背着孟女士亲手做的红豆蛋黄酥到学校，一进教室门就见何杰已经坐在讲台上了。

宗霖还没来，他先到自己位上坐下，边拿书边问同桌赵锐：“老何今天来这么早，出什么事了？”

赵锐把英语课本立起来，挡住自己：“昨晚上谢主任兴致突发查宿舍，在咱班男生宿舍里搜到了八副扑克牌、两个打火机、四盒没抽完的烟，外加两瓶没拆装的啤酒。当时就给老何打了电话，半夜十二点啊，估计老何被气得半晚上没睡着，你看眼底下那黑眼圈。”

靳非抬起头，视线越过前排十几个快要跟桌子亲密接触的脑袋，落在何杰困倦的脸上，果真见到两道浓重的黑眼圈。

看样子确实半晚上没睡着。

五分钟后，宗霖从后门不紧不慢地进来，看见何杰瞳孔一缩，也是没料到。

班里人齐了，何杰慢悠悠站起来，黑板擦重重敲了两下讲桌，粉笔灰四溅到空气里。

“说一件很严肃的事情，都放下笔好好听。昨天晚上谢主任临时抽查男生宿舍，注意只是抽查，在我们班男生宿舍里搜出了烟、酒、打火机、扑克牌，这件事情的性质十分恶劣。”

何杰咳嗽一声：“我想问问咱们班男同学，宿舍是让你们抽烟喝酒打扑克的地方吗？学校是让你们不务正业的地方吗？宿舍就那么大点地，烟酒又是易燃物，万一一个烟头没熄灭引起火灾，那不仅是对你自己的不负责任，也是对你同宿舍同学的不负责任，更是对一整栋楼学生生命的不尊重。”

“每年以防火为主题的班会要开好几次，你们应该能看出学校领导对这方面的重视，怎么就是引不起你们的重视呢！虽然这次只抽查了男生，女生那边没去，但这并不代表只有男生存在这方面的问题，咱们女同学也应该注意，牢记学校的规章制度，吹风机、卷发棒都是违禁品。”

“先说这么多，以后都得注意。306、309、311的男生跟我出来，其余同学继续早读。”

十几个男生战战兢兢地站起来，排着队出去挨训了。

班里陆续响起同学们背诵的声音，靳非趁此掏出那盒蛋黄酥，从桌子底下给宗霖递过去。

盒子碰到宗霖的腿，他低头一看，接过来塞进桌肚。

然后揭下一张便利贴，写了几个字往前丢过去。

靳非在手里重量消失那刻就收回了手，刚打开单词书，一个纸团飞过来，正中书的中缝。

拆开，依旧是熟悉的字体。

——好好上早读！

感叹号配上宗霖一板一眼的模样，十分有威慑力。

靳非本想写两个字再给他扔回去，但何杰正好带着那群耷拉着脑袋的“乖顺跟班”进门。

顶风作案不可取，纸条随意夹在书里当书签，认认真真背单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