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的早晨，憋了一天的太阳迫不及待地出来早早出来透透气。
石怀仁被阳光刺醒，努力地睁开迷离的双眼，拼命地回想昨晚的事情，但只能记起喝酒之前，喝了酒之后的事情就剩下一些零碎的片段，隐约记得老板娘送他进来，又说了几句话。
——不会跟老板娘做了什么吧？
石怀仁心里一惊，可是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整整齐齐的，被子也盖得服帖，应该不会有什么啊。
他实在是记不得了，大脑还没从宿醉中清醒过来，此刻里面像浆糊一般，一扯都拉着丝儿。
他揉了揉太阳穴，爬起来去喂马。
不一会儿，胖婶儿就过来了，站在门口喊道：“春花，我来送衣服啦。”
正赶上石怀仁喂完马从后院进来，一边摘掉身上湿湿的碎麦秆，一边应声道：“婶子来啦。”
“哟，小伙子起这么早啊。”
“嗯。”
“这么累还能早起干活，年轻人果然不一样。”
胖婶儿伸着脖子往里面张望，对石怀仁挤眉弄眼地问：“春花还没起呢？”
石怀仁被问得一头雾水，愣愣地回答：“啊，应该没起呢吧。”
胖婶儿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点点头说：“是该多歇歇。”
“婶子，这是做好的衣服吗？”石怀仁指了指胖婶儿手里的袋子。
“对对，看我这脑子，光顾着聊天，都把正事给忘了。”
石怀仁接过袋子给了钱，胖婶儿乐呵呵地接过，临走还说：“有空去婶子那坐坐哈。”
胖婶儿的话他一句也没听懂，但是收到新衣服的喜悦让他没心思琢磨，赶紧拿进苏晚的房间。
这会儿苏晚已经起了，眼底的暗青尽显疲惫。
“昨晚没睡好？”石怀仁纳闷，昨晚睡得那么早，怎么还这么憔悴。
并没有得到回应。
“来试试新衣服合不合适。”
苏晚将身上的这套脱下，面无表情地接过新衣服换好。
“挺合身的，虽然跟你以前的衣服没法比，但至少够厚，凑合到北京应该没问题。”
“嗯，我们准备赶路吧。”
直到两个人收拾妥当，也没看见老板娘的身影，石怀仁倒是暗自松了口气，把住店的钱放在了柜台上，赶着马车踏上了前行的路。
下过雨的路泥泞不堪，马车几次陷在坑里，郊外的小路上前后都见不着人，石怀仁只得下车在后面推，苏晚也要下来帮忙。
“你坐好了，别下来，该把鞋弄脏了。”
苏晚仿佛没听见，手撑着车跳下来，走到他身边，弯下腰开始推。
两个人推终究是更轻松，车子晃了两下就出了泥坑，苏晚阴沉了一路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就这么几下，苏晚的额头便出了细汗，石怀仁伸出手想帮他擦汗，他却别过脸，掏出怀里的手帕自己擦。
石怀仁的手悬在半空，尴尬地搓着手指收回。
“先生，现在你已经知道我是男人了，就你不必处处护着我。”
“不管男女，你比我小，我护着你也是应该的。”
“你照顾我这么几天又能怎么样，以后到了我二叔家，我就得开始过寄人篱下的日子了，总得多练点生存的本事。”
“那你想学什么，我教你。”
苏晚抓起车上的马鞭，塞到他手里。
“教我赶马车吧。”
“好。”
路不好走，再加上马儿不太适应苏晚的节奏，一路闹脾气，一直折腾到半夜才到了前面的县城，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没打烊的旅店，结果只剩下一个房间了。
石怀仁左右为难，苏晚倒是淡定，接过店小二给的钥匙就上了楼。
这家店的环境稍微好一点，一张西式的大床摆在中间，苏晚选择一侧躺好，石怀仁却迟迟没有上床，他左右寻摸了一下，将两把椅子拼起来准备凑合一晚。
苏晚气呼呼地坐起来，“你干嘛？这么大的床，睡不下两个人啊？”
“不是，我是怕你觉得别扭，我在这睡挺好的。”
“咱们两个爷们，有什么别扭的。过来睡觉。”
石怀仁小心翼翼地走到另一边，紧贴着床沿躺下，脚都悬在外面，稍微动一下就能掉下去。
两个人背对着背，谁也不看谁，却都知道对方没睡着。
“先生，你恨我吗？”
“我为什么要恨你？”
“我骗了你，让你有心结，不敢再接近女人。”
石怀仁苦笑，“你还别说，以后我再找媳妇，还真得多掂量掂量，万一再碰到个假的，我得疯了。”
“要不，等到了北京，我让我二叔给你找个靠谱的姑娘。”
“别，皇城根脚下的姑娘，我可高攀不起。”
“皇城根脚下也有老百姓啊，要我说你也别去镇上，就在北京开药铺。”
“不行，我这点本事，在京城可混不下去。”
“那就拜师学艺啊，北京有的是好大夫。”
石怀仁真的很认真地在思考这个提议，要是能在北京站住脚，好像也不错，这样还能偶尔跟苏晚见面，虽然做不成夫妻，做朋友也行。
第二天早上，他们在店里吃早饭，听到身后桌几个人在聊八卦。
“听说没有，奉天出大事了！”
“你说苏家的事吧，听说了，他们家也太惨了，值钱的东西被土匪抢走了，带不走的，连人一起一把火给烧得精光。”
“我还听说，他们家的小姐那晚成亲，结果土匪去的时候，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
“两个人结婚的礼服规规矩矩地摆在床上，人不见了！”
“见了鬼了。”
“是啊，太邪乎了。”
“要我说，没你们传的那么邪乎，说不定就是小姐跟姑爷逃跑了呢。”
“哎，等会儿，我怎么越听越迷糊。苏家哪里来的小姐啊，我好几年前跟苏老爷做过生意，他还说他们家都是儿子呢。要是最近几年才添的女儿，怎么可能结婚呢。”
“你记错了吧，我们村就有在北山坡当土匪的，他说去踩点的时候还见过苏小姐呢，现在悬赏50大洋抓人。”
“50 ？这么多啊！那苏小姐长什么样啊。”
“他说，大概这么高，半长的头发，白白净净的，还挺好看。”
“哟，那么好看的话，50块钱可有点少，不如带回去自己享受啊哈哈哈。”
从第一句开始，石怀仁就攥紧了拳头，攥得关节都泛白，实在是忍无可忍，锤了一下桌子，蹭得一下站起来。
店小二连忙走过来，“这位爷，怎么了？”
“吃不下去了。”
“菜不合口啊？”
“有一群苍蝇在身边嗡嗡，恶心。”
身后的人听出了话头，忍不住接过话茬，“大冬天的哪来的苍蝇啊，这是指桑骂槐呢吧。”
“说的就是你们，一群老爷们大早上就开始七嘴八舌，吵得人连饭都吃不好。”
身后桌的人也拍桌而起，“这里是公共场所，我们闲聊天怎么了？掌柜的都没说什么，你算哪根葱啊！”
“人家糟了难，你们在这幸灾乐祸，缺不缺德。”
“哦，原来是听不得我们说苏家小姐啊，怎么？你是不是认识她？你该不会也惦记人家吧。要不这样，你帮忙找人，找到了你先玩，玩够了再送给哥几个解解馋。”
“你放屁！”
石怀仁上前一步扯着对方的衣领就给了他一拳。
店小二和其他客人急忙拉开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
掌柜的赶来，听说了原委，立刻劝说：“二位爷，为了这点江湖八卦，打一架不值当吧。”
两个人并没有理会。
“表侄，出来一下。”掌柜的吆喝了一声，从后面走出来一个少年。
“今儿说来也巧，我有个远方的表侄，刚好是从苏家逃出来的，昨天才到我这，等我叫他出来给大家讲讲。”
看热闹的人散开，让出了一条路，少年走到掌柜的身边。
“表侄啊，来，大伙都很好奇苏家那位消失的小姐，你来给大家讲讲，到底怎么回事？”
苏晚与他对视的一瞬间有些惊讶，虽然在苏家见得不多，但是他认得这个少年是达子的跟班，他立刻紧张了起来。
石怀仁也看向少年，惊讶不已，起身挡在苏晚面前。
“说话啊，三顺！”
掌柜的又催了一遍。
三顺的视线从石怀仁和苏晚那边挪开，对其他人笑了笑说：“各位爷，我在苏家待了好多年了，这事我最清楚，外面传的都是假的，苏家没有什么小姐，只有两个少爷，这一遭都没躲过去。”
“你看，我就说我没记错吧。”
“怎么可能啊，那土匪们为什么还要悬赏抓人啊？”
“大少爷结婚那天苏家来了好多的人，准是把亲戚家的哪位小姐给认错吧。”
“哦，那是很有可能。”
大家都坐回到座位上，苏晚轻轻地推了石怀仁一下，“我们走吧。”
三顺立马走过来，“表叔，我去送一下客人。”
马车边，苏晚对三顺说：“刚才谢谢你了。”
三顺连忙摇头，“石大夫帮过我好几次，权当是我还人情了。”
石怀仁无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石大夫，你们路上一定要小心，北山坡的人在这附近有很多眼线，可别让人盯上了。”
“好，谢了。”
一路开到郊外，石怀仁才放下心说话。
“少爷，当着外人的面，咱们得换换称呼，不然会引人怀疑。”
苏晚点点头。
“你别叫我先生了，要是不嫌弃，就叫我哥吧。”
“好。”
“你的名字不能用，得起个新的，”石怀仁绞尽脑汁地思索，“叫什么好呢。”
苏晚掏出贴身带的项链，上面的吊坠是一块银的长命锁，背面刻着一个“序”字。
“这个字是我娘给我起的，但是太太不同意，就给我起了晚字，”苏晚苦笑，“以后你叫我阿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