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傅悦舟神情有些茫然，他微愣，不知从何处开始说起。
这便是浮屠塔第五层幻境吗？他甚至能感受到抱着他哭的江宁身上的体温，能感受到江宁趴在他肩上微微颤抖的身子。
哦，他记起来了。
这是他还未上昆仑山之时，在人间初遇江宁时的场景。
他自小便无父无母，好在被猎户收养。没曾想没过几年好日子，猎户打猎时遇到狼群，被狼咬死了。
所幸他无意中发现自己可以汇聚天地灵气，并在用剑上颇有天赋。就这样，慢慢地，他靠悬赏令上那些赏金活了下来。
他接到的最后一个任务是斩掉城中江家小公子的双臂，赏金是一百银两。
同往日一样，他背上自己的佩剑，藏匿在江家的角落里，寻找最合适的出手时机。
“江宁，你就是废物。”江徐燕一脚踢在江宁的身上，啐了口水，恶狠狠道。
傅悦舟神色不变，他知晓江家是大户人家，每年修仙界招弟子，江家占大头。
而江宁，就是那个悬赏令上的目标人物。
在没有见到本人之前，他以为这人是一个过于傲慢，被仇家惦记上的。没想到就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子，这种悬赏不出三日便可完成。
但事情却没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江宁是江老爷身边的小妾所生，本与嫡长子江徐燕不会有瓜葛。怎料一个求斋饭的佛僧路过时，对江老爷说江宁根骨奇佳，颇有仙缘。
这八个字对于高高在上的江徐燕来说如雷轰顶，就连平常喜欢跟在他身边的那些人也有意无意的结交江宁。
毕竟佛僧所言当真的话，江宁极有可能会被到人间收徒的宗门带走。
若是能结交到江宁，对于自家府邸来说有益无害。更别说要是江宁哪天高兴了，赏他们几枚仙丹，便可延延益寿。
自打这以后，江徐燕便对江宁怀恨在心，总是暗中作梗。
江徐燕：“江宁，昆仑山近日下界收徒，你要是识相的话这几天就给我滚远一点，别抢了我的名额。”
小江宁还未开始修仙，无力抵抗比他高半个头的江徐燕。而且他娘也去世了，前几年因为佛僧说的那句话让江老爷对他上过一段时间的心。
但时间过了那么久，江老爷也不放在心上了。反而只有江徐燕一直将此事放在心上。
江宁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他略微哽咽：“倘若你有本事，昆仑山自会要你。”
这句话无异于是在戳江徐燕的脊梁骨，他面色阴沉，盯着江宁看了许久，用力踩在江宁的大腿上：“呵，昆仑山不要我也不可能会要你。”
说完便扬袖而去。
直到江徐燕走远，江宁才站起身来拍拍自己的衣服。
四下无人，心中的委屈到达了顶峰。泪珠终是没忍住，“唰”地一下夺眶而出。
“呜呜呜……”江宁一边哭一边拿着衣袖擦。
傅悦舟不太能理解一个快弱冠的男人，为何不反抗，为何不逃。但这些事和他无关，他只想要钱，只有有钱才能吃饱饭。
夜里，傅悦舟拿着剑往江宁里屋走去。
他很小心。
随着体内灵力积累得越来越多，他的脚步也越来越轻盈。这几年做任务时，等目标人物反应过来时，大多已经死绝了。
江宁那么废，他以为江宁也是这样的。
但没想到，还没等他拉开江宁的床帘，江宁却快他一步。坐在床上的江宁，直溜溜的盯着傅悦舟，道：“你是来杀我的吗？”
傅悦舟语塞，只得点头：“有人要你双臂。”
“他不杀我吗？”江宁眨眨眼睛。
傅悦舟摇头：“不杀，只要你双臂。”
似乎在想些什么，江宁的眼角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欣喜：“不如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后再取我双臂应该也可以的。”
傅悦舟很疑惑，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求着死，从小他都为了活着下去而努力。
坐在床上的男人颇有兴致，下床拿住傅悦舟手中的剑：“你这把剑好生漂亮。”他摩挲着剑穗。
傅悦舟：“你想活下去吗？”
江宁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一样，眉眼弯弯：“当然想啊，但斩掉手臂太疼了。还不如一刀下去，血从脖子流出来，然后就死了。”
傅悦舟微微蹙眉。
“你身上有灵气唉。”江宁新奇的道，“我就没有，我不能汇聚灵气。”
江宁离得太近了，傅悦舟侧身：“你身上可有银两？”
“啊，我只有一枚铜钱唉。”江宁语气带有一丝遗憾。
“给我。”傅悦舟伸手。
江宁小心翼翼的从胸口中掏出铜钱：“喏，给你。”他将钱放在傅悦舟展开的手掌心中。
“这个任务我失败了。”傅悦舟边说边将铜钱塞进腰带中，“你想逃吗？”
“想。”江宁道。
傅悦舟再强，带上江宁难免不便。
并且没想到江徐燕除了雇他一人外还另外雇了另一帮人。
若是只有傅悦舟一人，定能脱身。但江宁除了感知力敏感外，不仅无用，还是累赘。
“还好我此前便做了多手打算，多找了几帮人，否则现在你都不知道逃到哪儿去了。”江徐燕从一堆黑衣杀手中走出来，点着灯，面色阴沉。
“悬赏令中大名鼎鼎的葬客没想到是个失信之人。”
葬客是傅悦舟的代号。
他转头看向江宁：“悬崖下是江流，你若信我，我定会救你。”
没有一丝犹豫，江宁笑道：“死了就死了。”
“砰——”
两人从悬崖上跳下。
江徐燕似乎没想到两人会如此：“撤下吧，无论两人死没死，目的都达到了。只要这两日别出现在我面前即可。”
傅悦舟的记忆有些模糊了，好像他将江宁从水中捞出来后，也失去了意识。
两人是被昆仑山恰好在山崖下偷懒的仙尊所救。也就是两人后来的师尊，邢长老。
浮屠塔第五层幻境，自己再体会一遍，竟然是这种意思。
再按照上辈子的轨迹一样，再走一遍吗？
“你先放开我。”傅悦舟推开趴在他肩膀上的人。
江宁闻言，也不哭了，直起身子：“我们可以去昆仑山了。”他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
傅悦舟意料之中，并不是很吃惊。
就这样，两人随着邢长老来到昆仑山，江府没有江宁，江徐燕也被带上昆仑山。
看到江宁和傅悦舟的那一刻，江徐燕整个人都不好了。
好在没什么太大的偏差，江徐燕也没找什么幺蛾子。
昆仑山的第一轮测试也是灵根测试。
“傅悦舟，上品双灵根！”昆仑山的众长老闻言都坐不住，人群也相当嘈杂。
“二十岁，上品双灵根！”
“双灵根本就少见，此人还是上品双灵根！”
“想必会被直接收为真传弟子吧。”
傅悦舟倒是很淡定，在人间时，他便觉自己体内与常人有些不同。
果不其然，昆仑山十座山峰峰主都向傅悦舟抛出橄榄枝，甚至条件一个比一个加得多。
“这小子可是我带上来的！”邢长老吹胡子瞪眼，一人舌战九峰峰主。
“弟子愿拜入长老门下。”
傅悦舟微微作揖，眼底充满着江宁看不懂的情绪。
既然第五层幻境想要他再来一遍，那便再来一遍吧。
“但师尊，你能否也收下他。”傅悦舟勾唇，指向一脸错愕的江宁。
“这小子天赋也不错，上品水灵很，可。”邢长老坐在椅子上，拿着茶壶猛灌一口。
时间流逝得很快，转瞬到了一千年后。
但对于傅悦舟来说却相当漫长，漫长到他都以为重生只是他的一场梦了。
只是时不时的，他闭上眼，看着自己识海中那本《如何成为魔尊指南手册》才觉得有些实感。
第一页上的线索只有两个字，心魔，
他看了许久，却一直找不到门道。他知道自己有心魔，但他不知道在哪儿，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破掉这第五层幻境。
“师兄，我听师尊说你打算修炼无情道了。”江宁时不时就出来膈应他一下。
“师兄，喝茶。”江宁倒了杯茶给他。
傅悦舟看着茶杯，只是笑笑，没有丝毫犹豫，一饮而尽。
突然理解姬牧原说的那句话，第五层幻境就像不小心吃了一只苍蝇，吐出来后又飞到你嘴里了，着实恶心。
“师兄，无情道可不好修炼，你当真能做到断情绝爱吗？”见傅悦舟没搭话，江宁继续刨根问底道。
睨了眼江宁，傅悦舟淡淡道：“师尊说我的全阳体质正好可以修炼无情道。”
闻言，江宁的眼底滑过一丝恶狠的神情，但转瞬即逝。
“那师兄斩断欲.念是在何日？”
“七日之后。”傅悦舟道。
他不知江宁是何时恨他的。当年他救下江宁，也只是动了恻隐之心。因为他的眼神里是他从未体会过的，他不懂。
但后面的江宁陪他演了两千多年的戏，他在戏中，便以为这是从小无依无靠的他，与世界唯一的联系。
动心这种事，说来可笑，但也在他意料之中。
就像冥冥之中注定那样。
江宁说：“师兄，我心悦于你。”
作者有话要说：小傅对江宁的感情不能说没有心动，但也不全是。错就错在他在人间时遇到了人间的江宁。
没有一个人是一直坏的，人间的江宁就不是。只是后面到了修仙界，他骨子里的自卑，小傅的光环，让他开始扭曲。也许小傅之前要求让江宁和他一块儿拜入邢长老门下就是个错误，但也只是也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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