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半月，顾云宸都带着补汤去看方秉文，黄子游既欣慰又心疼，倒是把戚锐达忿忿不平。

这一日，方秉文勉强能下轮椅扶着墙走，顾云宸带着母亲萧静柔从长安寄过来的燕窝，熬了粥去看他，被戚锐达拦住。

“将军”，戚锐达语气上虽恭敬，可却是个藏不住事的，白嫩的脸涨得通红，右手握着腰间的剑柄，想装作若无其事却别扭极了。

顾云宸提着燕窝粥，问：“怎么了？”

顾云宸看着戚锐达这副扭扭捏捏的样子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这副样子，像极了自己去梅院向方秉文道歉那日。

戚锐达看着她手里提着的燕窝粥，又带着几分怨念看了看顾云宸，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

“方监军病了”，顾云宸简略答道。

戚锐达又皱了皱眉，几次欲言又止后还是开口了，“他以前生病也没见着你给他熬粥”

“小厨房做的”，顾云宸像是看不懂戚锐达的意思，故意跟他装傻似的。

“他当时差点病死的时候，也没见着你这么关心他，三天两头往他院里跑”，戚锐达的语气里全是不满，但又顾及着什么，没完全发泄出来，“不过是京城来的病秧子，你对他这么上心干什么？”

说完他又小声嘀咕，“你之前受伤都舍不得吃的，现在给那个公子哥”

顾云宸笑了笑，“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这么做，自有我这么做的道理，你去问子游，他给你讲”

“粥要凉了，我走了”，顾云宸拍了拍他的肩，走了。

她翻身上马，心里头有一丝跟戚锐达一样的不爽利是真的，但也庆幸自己能认清局势，不再那么任性给父兄招惹麻烦。

今年秋天，和西戎大战一场，她受了重伤，躺在帐中半月不能下床，母亲送过来的补品都舍不得动，虽分给了身边几个副将一些，但自己一口都没吃。

父兄和母亲在长安，自己孤身一人在凉州，怎么不想呢？

梅院

方清梦坐在轮椅上，像是已经扶着长廊的墙走了一圈了，额上还有细密的薄汗，她怕冷，出去被风卷过一周后，就让顾全扶着自己回来了。

因为出过汗，旁边还有一盆烧得极旺的火，就没有披上外袍，穿着天青色道袍，双手搭在轮椅的扶手上，身体略微前倾，半眯着眼睛看着外面梅花上的白雪。

盛开的红梅上垫着一层拇指厚的白雪，红白相间，极洁和极鲜艳的两道颜色碰撞在一起，那股桀骜不驯的傲气和两袖清风的正气就这么徘徊在院中。

顾云宸提着粥从长廊那处过来，她穿着暗红色的劲装，腰间蹀躞上挂着一个香囊和玉佩，秀发高束，神色和凉州的冬风一样凌厉。

方清梦的眼神从红梅移到顾云宸身上。或许是之前对她的偏见过大，还没有好好端详过这人。酷似羌人的鹅蛋脸，如鹅卵石般光滑平整，只是这人带了一身风尘，寒冬腊月的天，板起的脸上都带了点冰霜。

还没等方清梦看到别处，顾云宸已经拐了个弯，听着愈来愈近的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最后一步有力地顿在门口。

人到了。

方清梦抬起头，许是天好，连带着心情都好了不少，她勾起嘴角，连带着微眯的眼角都含了笑意，看向门口。

顾云宸低头脱下靴子，抬头便看见方秉文带着笑，昂着头半眯着眼睛看着她，像个要糖的小孩儿。

“将军，坐”，方清梦说。

顾云宸将粥放在桌上，因着天气和方秉文的笑脸，心情也好了不少，她问：“监军今儿遇上喜事了？”

方清梦看向顾云宸放在桌上的东西，笑盈盈地说：“多谢将军这些日子的照顾，今早起来能走了，说来惭愧，清梦日日盼的，是将军带的吃食”

顾全将顾云宸提过来的粥端出来放到方清梦身前，看着笑盈盈的方秉文和难得好脾气的顾云宸，心想着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想到那日自己借着酒气发疯，将人提上马又扔下来的事情，顾云宸不好意思地干咳两声，“在下惭愧”

那日看着下半身全是血的方秉文，顾云宸还以为将人扔下去腿骨摔断了，想到腿骨从肉里刺出来，顾云宸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虽然讨厌京城来的公子哥，但从未想过要这么折磨人家，若是真弄了个半身不遂，下半辈子就毁她手里了。

面前喝粥的人却笑了笑，“我还得谢谢将军呢？若不是将军，我哪能吃到在京城都吃不上的美味，这燕窝，是陛下赏的吗？”

“陛下赏给父亲的”，说到长安的父兄，触到顾云宸心里最软的那片地方，连带着语气都温和了不少。

方清梦喝着手里的粥，趁顾云宸自己泡茶喝，时不时偷偷端详她的脸。方清梦坐在轮椅上，而顾云宸跪坐在小桌上，一高一矮，很容易偷窥，还不易被发现。

她眼窝很浅，歡骨平整，眉梢锋利，鼻梁高挺，下颌流畅。脖颈修长，不过看不见锁骨和颈窝；扛起凉州的双肩看起来沉稳有力，倒茶的时候，手背上的青筋凸起。

清秀豪气。

方清梦脑海里第一次想到的就是这个词。

第一次见到这人时，她身上的铠甲泛着银白色的光，微昂着头抬起下巴，傲娇又桀骜不驯。她当时只当这是顾老将军的幼子，从小被捧在手心长大，却从未想过，她这几分清秀，是属于她的女子身份。

顾云宸喝了一口茶，想着方秉文在方府不受宠，定不会带这么上好的茶叶，他为官清廉，必不会受贿赂，那只能是咸泉备在这个院子里的了。

哼，平日里怎么没给自己这么好的茶。

顾云宸抬头，正好对上了方秉文的目光。

方清梦也没想到顾云宸会突然抬头，两人的目光就这么对上了。

顾云宸平日里带着杀气的眼睛今日因着好心情多了几分轻柔，又因着不满咸泉的做法带了一丁点不满；方清梦的心情也好极了，因着欣赏顾云宸那双手，脸上不自觉浮起笑意，她性子温和，长安风水养出来的才子眼里自带风情。

于是两人这般一对视，暖和的屋里无端生出了缠绵悱恻的气息。

突然偏头的两人怎么想的顾全不知道，反正估摸着方秉文吃完粥来收拾碗和汤匙的顾全是这样想的。

这几月跟着方秉文，实实在在发现这人不错，满腹经纶，文静刚毅。

方清梦捧着碗的手微微出了些汗，她也在想，他们两人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方才她喝粥顾云宸给自己泡茶，这般祥和的氛围，就如两人是相识多年的老友一般。

顾云宸低头喝茶，想着十月还剑拔弩张的两人，怎么就因为这半月的相处，搞得像相熟了多少年似的。

看着赶来的顾全，方清梦垂头喝完碗里的粥，敲了敲扶手，说了声，“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