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火炉上的水已经沸腾，溅了些许出来，从壶身流下。屋外银装素裹、红梅傲然，方清梦无端生出了“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的意味来。

顾云宸抿了一口茶，从未觉得军中有如此清闲的时刻，她找了万般理由，竟然发现自己不想走的原因是贪图这梅院里面的宁静。

顾云宸最终还是给方秉文倒了一杯茶往他的方向推去，“军中有事，在下先告辞了”

方清梦俯身端起那杯茶捧在手中，“那我便不送将军了”

顾云宸起身穿衣，竟然觉得自己从方秉文口中那句话听出了不舍的意味，她掸了掸外袍染上的茶香，第一次觉得属于方秉文屋中的味道好过了凉州的风雪。

方清梦看着顾云宸的背影，突然就不是很想报复她给自己穿了一个多月小鞋的事。若她是顾云宸，作为凉州的主将，背靠着长安的父兄和萧家，一旦起了杀心，必然不会留自己到如今。

九死一生换来的战功，平白被人捡了便宜……

罢了，这半月来，顾云宸予她的关怀比这二十几年的都要多，即便只是一些场面活，但带的那丝真心，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或许是同为女子，方清梦多了一丝感同身受，但凡日日来的是个男子，方清梦定会日日装病躲着不见。她一介女子，一个人撑起凉州，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若是顾云宸不害她，替她守着秘密又如何呢？

想到这里，顾云宸已经大步迈了出去，她今日带着冠，一个铿锵有力的转身，月色下山涧的倒影，便只剩下松柏的孤傲。

顾云宸上了马，总觉着今日方秉文看自己的眼神总有那么几丝情深款款，她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到像新婚夫妇那样，和长安来的体弱多病的书生含情脉脉地注视，令人啼笑皆非。

将近年关，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顾云宸牵着马，穿梭在喜气洋洋的氛围中。她驻足停在“陈记药铺”前，想到方秉文腿上那道触目惊心的口子，要不要给他买点药，白白嫩嫩的书生，留个疤总是不好。

“将军，今天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老陈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堆了起来，他放下手中的算盘，搓了搓手过来。

“祛疤的药配一副外敷的”，顾云宸说。

老陈脸上的笑收敛了几分，上下打量了顾云宸一眼，表情瞬间有些严肃，“将军，您身上的伤还没有好？”，老陈本想问顾云宸是不是又受伤了，这几个月没听到又打仗的风声，若是问那个问题，就有些窥探军情的嫌疑。

“不是我用”，看到老陈紧张兮兮的样子，连带着自己都紧张起来，“是个书生，白白嫩嫩的，你拿点好药材”

不是顾云宸受伤了就好，不过既然是将军亲自来了，肯定是要拿药铺里上等好的药材。

老陈转身去配药，“将军您先回去，我回头把这个做成药膏让徒弟给您送到军营去，您军务繁忙，别在这儿耽搁了时间”

顾云宸：“不用送到军营里，送到我竹院去就行”

“得嘞”

顾云宸将银子放到柜上后便走了。

老陈医术好，军营里军医忙不过来时，经常是他带着徒弟过去帮忙，顾云宸信得过这人。

顾云宸回了军营，西戎那边的探子带信回来了。王位的争夺二王子已经占据绝对上风，其他几个王子已经被清除，只剩下三王子在负隅顽抗。

上次攻打羌城的计划是说给方秉文听的，看看他到底会不会纸上谈兵。丢了好几年的城，他们秋季又大战了一场，损失惨重，要打那么大一座城，哪里有那么容易。

顾云宸的手一直在“姑藏”上面敲打，姑藏是三城中的重要据点，拿不下姑藏，攻打羌城就是痴人说梦，届时真的打下了羌城，也守不住。

二王子凤洛好战，秋天那场败仗后，他们迫切地需要一个新的王带领他们走向胜利。

新的戍边士兵还没到，武器刚做补给，伤兵残将还在修生养息，如果让西戎的人出其不意攻打过来，那么他们就要退到陇西郡内，打一场守城战。春季回凉州时，便不会占据主动权。

凤洛身边的虎将索晨原本是守在姑藏的，因争夺王位，被调了回去。如果出兵攻打羌城，现在守在姑藏的格勒就会出兵支援，那时便可以借着姑藏空虚，攻下姑藏。

但凤洛把格勒安排在姑藏，说明这人必定不是什么草包，不会贸然出兵，他只要在凤洛争取到王位时死守住姑藏，就算是立了大功一件。

顾云宸十指相扣支着脑袋，怎样才能引蛇出洞呢？

三王子幸隆之所以落了下风，是因为他手中大半兵力都在羌城以西的那几个城中，凤洛也不例外。但他将虎将索晨调了回去，狠狠打压住了幸隆。

如果能在边疆给两人施压……

他们若不想丢了领土，就会将手中的兵调到边疆，没有调兵的人，在争夺王位时，就占据了绝对上风，甚至可以借此时机，除掉对手，登上王位。

除非他们为了王位，放弃从越国抢过来的十几城，这正中顾云宸下怀。

但这不可能。光是羌城，除去本郡，一年的赋税额外养五万步兵都绰绰有余。

顾云宸捏了捏眉心，重新整理思路。

姑藏在凤洛手里，如果想通过做交易的手段得到，就应该和凤洛合作，她出兵攻打羌城东部幸隆的州郡云中，帮助凤洛取得王位，相应的，凤洛把姑藏给她。

姑藏作为连接羌城、河西、凉州的重要据点，顾云宸要姑藏，摆明了日后要攻打羌城和河西，凤洛会养虎为患吗？若是凤洛背信弃义，趁顾云宸攻打云中时从背后偷袭她或者攻打陇西郡，来一手围魏救赵，顾家军因此全军覆没也说不定。

若与幸隆合作，先不论她的攻势能否对凤洛造成威胁，那两块难啃的硬骨头，自己的损失必然不可估量。

这次西戎的内乱是攻下姑藏的最好时机，待到西戎局势稳定，河西——羌城一带的州郡养着西戎的兵马，凉州的局势，只会比以前更加严峻。

机会失不复得，如何才是个完美的法子，凤洛和幸隆，哪个才是最佳的合作伙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