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闭的城门上空升起几簇焰火，照亮了长街上昂首仰望的面庞，灯火通明彩灯灿烂，伴随着鞭炮齐鸣，孩童提着花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凤箫声动，一夜鱼龙舞。

今夜是元宵。

方清梦的梅院还是如她来时那样，只是当时含苞待放的红梅如今开得正艳，浓香徜徉在这个小小的院里，一丈半高的青砖隔绝了外界的喧闹，院内只有属于方清梦的风雪，还有梅花和茶香混起来的、从大堂跌出落在阶前的烛光照出的诗书气。

隔壁的小院依旧黑着。

外面绚烂的焰火落了些彩光在白雪身上，和屋内单调的暖黄色烛光交相辉映，焰火更盛时，能落一些在方清梦的青衫上。只是那般盛大绚烂的焰火，却连隔壁院内阶前摆放的文竹都照不清。

桌上的茶已经换过一盏又一盏，现在还冒着白烟，火炉上的水却又沸腾了。风吹着屋内的烛火微微摇曳，或许是夜有些深了，方清梦连书上的字都有些看不清。

外面的焰火一浪盖过一浪，为表演喝彩的惊呼声飘了些杂音到耳边，方清梦的心开始像那壶开水一样，毫无章法地激烈地想往外扑腾。

顾云宸已经去了半月了。

方清梦合上书本，朝屋外唤了一声，“顾全”

方清梦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清冷沉稳，此刻却带了一丝急迫，顾全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三两步迈进大堂，抱拳道：“属下在”

“将军那边没有信吗？”，方清梦问出这句话后就后悔了。

顾云宸是凉州的主将，而且方清梦自己也说过不参与军营之事，若有什么战况，也轮不到向她汇报。况且就算方清梦已经表过态站在凉州一方，但顾云宸等人明里暗里防着她的事情，就注定轮不到方清梦来过问这些事。

果真，方清梦此言一出，顾全便眉头一锁，他保持着抱拳的动作，抿了抿嘴唇，想了想才艰难地开口，“属下近日一直和大人在陇西内，没有和侯将军他们有联系，故那边的战况，属下也不清楚”

就算是有联系，侯飞扬是副将，根本不需要跟作为将军护卫的顾全汇报军情。

方清梦皱了皱眉，心想真是关心则乱了。从前做主簿的时候，曾进过关押战俘的大牢，战俘被鞭打得浑身是血、面目全非，其中还有一些难以启齿的酷刑。想到顾云宸带着三万人孤身直入西戎境内，万一幸隆背信弃义，顾云宸还是一个女子，那么到时候她的遭遇，定是自己想象不到的惨烈。

戚锐达那边带兵骚扰匈奴，匈奴肯定会接机与他周旋，然后以此作为借口拒绝凤洛的结盟提议。那么凤洛就会怀疑顾云宸结盟的诚意，甚至很容易想到顾云宸与自己合作是假，与幸隆合作是真。

陛下那封密旨自己已经压了好几日了，若再压，陛下就会怀疑自己和凉州勾结。

方清梦神情凝重，甚至还皱了皱眉，她心里压了块石头，说话的语气也凝重了几分，“现在还能出城吗？”

顾全也皱了皱眉，怎么方监军问了自己一个问题就突然这样凝重，“回大人，现在已经是亥时了”

言外之意就是不能出城。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出城？”，方清梦问，“我要去军营”

“大人，这……”，顾全的表情也严肃起来，眼神里甚至带着防备和警惕，他不是说过自己不参与这些事，只管推行新政的吗？

方清梦已经起身将外面披着的袍子穿好，正准备转身找披风，去看见顾全直挺挺地站在原地，警惕的眼神甚至带着点威胁和杀意。

“凉州八万将士都是顾家军，我一个刀都提不起来的监军能做什么？”，方清梦感到一阵头疼，“若是我想害你家将军，早就一封密奏递上去了”

顾全自然不信。

方清梦转身装了自己的一套衣服，想了想把印章从包袱里面拿出来揣进怀里，她看了看半眯着眼睛的顾全，“你家将军都半月没有消息了，陛下又给我下了一封密旨，若出了状况，我得去陇西、上原借兵，你要是想她死在西戎境内，就随你”

方清梦背上包袱，拿起披风，站在大堂前皱着眉看了一眼立在原地的顾全，便火急火燎地去找咸泉了。

走至半路，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正是背着包袱的顾全，他勒马后下马，右膝着地抱拳半跪在方清梦身前，呼吸还有些急促，“属下知错，请大人责罚”

方清梦准备上前去扶他，却又在半路堪堪停住，“无妨，你先随我一起去找咸泉”

顾全起身，“深夜出城需要郡守的手谕，大人先去城门等属下”，想了想准备将自己的从身后拿出一把匕首递给方清梦，“大人带着这个防身”

方清梦没有迟疑，接过匕首后别再腰间，“速去速回”

出了城门，两人火急火燎赶去了军营，主帐的灯还亮着，方清梦撩起帘子进去，里面黄子游和侯飞扬神情疲惫、眼圈乌青，一看就是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

“监军”，两人起身行礼。

方清梦颔首回礼，解下披风连着包袱一起递给了顾全。

“将最近传来的战报给我”，方清梦坐在主位上，神情严肃，口吻强硬不容置喙。

黄子游和侯飞扬面面相觑后，又看向方清梦。

他是陛下亲指、朝廷亲派下来的监军，就连凉州主将顾云宸有时也得受他制擎，现在顾云宸不在，方清梦坐在主位上自是没有异议，只是他若是要参与军事……

方清梦将怀中的印章拿出来放在桌上，又将陛下三日前的密旨拿出来摊开，“陛下准允我借度陇西和上原两郡的兵马。据我所知，顾将军入西戎腹地半月，距今已经七日没有传回消息了，三万人，没有粮草，没有后援，二位将军觉得，仅凭你们手中剩下的三万人，能将顾将军安然带回来吗？”

“若是顾将军此战败了，无论是幸隆还是凤洛即位，他们只需一次轻易的进攻，你们只能退守陇西，坚守凉州的优势不复存在，那时候陛下定会下旨解散凉州军，而顾家的百年基业，就毁于一旦”

那封战报被侯飞扬捏得发皱，染上血的信封此刻又沾了他手心的汗，黄子游喉头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一般，声音沙哑得厉害，“飞扬，将战报给监军”

侯飞扬咬着牙，心里像压了一块巨石，沉沉地、喘不过来气，他也想将战报递给方秉文，此人敢坐在这里，想必是有几分把握，况且他说得对，靠他们手中的三万兵力根本不能做些什么，此时方秉文，才是唯一一个能救顾云宸的人。

可他的手像灌了铅一般，禁锢反背在身后，怎么也动不了。

坐在这里的只是一个兵书都没有看过一本的人，别说纸上谈兵，他连战场是什么样子的都不知道，连一个刀都提不起的人，凭什么坐在只有主将才能坐的位置运筹帷幄。

侯飞扬承认自己怕了，因为这一封战报他和黄子游都没来得及看，送回战报的人浑身是血，吊着最后一口气将信递到黄子游手中。

顾云宸再受不起像上次那样的重伤了，他撑了凉州五年，好不容易局势有所好转，要是他像顾昂然和顾未明那样再也上不了马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