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凉州所剩八万兵马和西戎、匈奴硬拼，最坏的结果就是全军覆没，再不济，所剩无几的兵马就会被并入上原、陇西、蜀郡三郡内，而河西收复，则遥遥无期，此其一；顾家百年基业因此一役毁于一旦，此其二；若战功不在顾将军身上，不在二位将军身上，不能升官进爵，凉州军的分量不足，军队扩展、骑兵重建，永远都是空想，此其三；几位将军尚未成家，可凉州多少士兵身后有妻儿靠他们的军功俸禄生活，此其四；将士们冲锋陷阵舍生忘死，是为了收复河西，而非杀尽外敌人，只要能收复河西，用一些手段，又如何呢？”

方清梦语调不紧不慢，她今日穿着正清色圆领袍子，坐在主位上运筹帷幄。

黄子游和侯飞扬总算是能吃得下饭，坐在一旁就着帐篷内烧开的水下烧饼，他们看着方秉文握着竹笔，胸有成竹地勾勒出一抹笑。从前嗤之以鼻的白面书生，忽然间就有了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文将意气。

而身在西戎腹地的顾云宸全然不知道方清梦拟了一个这样好的计划。她今日跟着幸隆的军队跑了一日，此时正半躺在草垛上休息。

苍南在一旁吃草，这半月日日都在跑，苍南瘦了一圈，不过看起来更强壮了。西戎的马高大又耐力好，只是不怎么耐寒，因此冬季顾云宸才能放心回陇西郊外驻扎。

当时方秉文让她入腹地，打动她的不止是战功，还有借此观察西戎军队的机会，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陛下又给她了一封密旨，助幸隆登位，正所谓一举两得了。

顾云宸带的大多都是步兵，擅长借地形打伏击，凤洛在他们手里吃了不少亏，匈奴又迟迟不给凤洛回信，现在是幸隆占据上风了。

自秋季那场败仗后，西戎王回来一病不起，这场王位风波持续了半年，终于快要结束，幸隆已经在做最后一击的准备了。

顾云宸却将那封密旨给幸隆看了。她不要姑藏了，要幸隆在一举歼灭凤洛之后，趁机攻打匈奴，她要拿匈奴的单于回去换爵位。

幸隆问为什么，顾云宸的说法和方清梦的一致。

“你崇尚和平，西戎和越国日后定要交好，我就算拿下了姑藏，日后也不能进攻，匈奴依附于你，我也不能对他们做些什么，北狄不在我的范围，拿战功，就只这一次机会了，就看你舍不舍得让我把你的兄长带回长安了”

顾云宸当着幸隆的面给戚锐达写了封信，让戚锐达把匈奴往西戎的方向赶，到时候他们大破凤洛后乘胜追击，一举拿下匈奴。

戚锐达手里拿着两封信，一封是顾云宸的，一封是黄子游的。黄子游的字迹他认得，如此清秀的簪花小楷，只能是那位监军的了，但这封信既然能送到他手里，黄子游和侯飞扬定是同意了他的计谋。

顾云宸已经连续七日没有传信回陇西了，因此方秉文才出面，只是方秉文当晚刚出城，送信的人就到了。他作为顾云宸的副将，自然应该是听毫不犹豫地听顾云宸的，可是黄子游他们那边又有新的计划。

跟匈奴这边的人周旋半月，侯飞扬的粮草还没有送过来，听说匈奴单于偏爱幼子，趁着匈奴对他们放松警惕，要不……

两日后，匈奴单于得到了戚锐达撤走一半兵力的消息，不过剩下的一般好像离他们更近了。

最近因为粮草的问题，戚锐达不敢追得太深，收到了两人的来信，戚锐达决定干票大的。他让留下的士兵只留一天粮草，回撤的士兵把剩下的粮草都带走，自己则留下来夜袭匈奴主帐，劫走单于幼子，匈奴必定派兵来追，届时他将匈奴引到上原郡，让回撤的士兵打个伏击。

回撤的士兵走了一日，戚锐达派人去刺探匈奴那边的军情，重点查探对面粮草的情况。

戚锐达派去的人被匈奴发现，单于一点都不意外，前两日他就发现戚锐达的粮草不够了，现在又撤走了一半的人，估计是那边幸隆和凤洛的战场胶着，要增派兵力过去。单于增派了兵力看守粮草，静静等待西戎那边的战局传来消息。

夜晚，戚锐达让一半士兵攻打匈奴的粮草，能烧就烧，玩命地打，最好是把兵力都吸引过去，他带两千士兵攻打主帐，剩下的骚扰匈奴右翼，把局面弄得越乱越好。

当五千人直奔匈奴粮草时，单于一点也不意外，又派了些人过去。当单于听说前日撤回去的士兵又回来了，并从右翼攻了上来，当即下令赶紧撤。他要养精蓄锐，不能跟这些弹尽粮绝的亡命之徒硬拼。

戚锐达将匈奴的单于幼子绑在马上，一边往上原的方向奔去。

收到消息的方清梦揉了揉眉，怪不得顾云宸能在凉州这地儿坚守五年，她手下这些副将，拿出任何一个都可以独当一面，刚说着引出匈奴的人，就直接把单于的幼子给绑了。

上原郡守解修是三皇子的人，只要匈奴没有军临城下，他定不会出兵。

让谁去说服他出兵呢？谁去都不合适。只要让陛下知道，凉州的任何一个人能从上原和陇西郡内借到兵，顾云宸的尸骨就只能埋在黄沙里了。今日能从上原和陇西借兵打匈奴，明日就能借兵打到长安，这么大一个祸患，留着怎么能睡个好觉呢？

一定要让上原出兵吗？

方清梦眯了眯眼睛，她突然想到一个更有意思的事情。

次日中午，戚锐达同时收到方秉文和顾云宸的信，两人都让他将单于的幼子送给凤洛。

顾云宸和凤洛的结盟在风雨中飘摇，如果将单于的幼子送给凤洛呢？这份礼物够不够诚意？

以幼子要挟匈奴与自己合作，单于不可能放弃幼子，他母亲是最尊贵的山岭之花，放弃幼子，就等于放弃那十几万兵马。

而单于一怒之下，是会接受要挟与凤洛合作，还是在幸隆的挑拨下，在凤洛背后给他致命一击呢？

答案在幸隆对凤洛发动总攻那一日揭晓。

顾云宸病了，只有跟在身边的顾胜知道。东边升起的红日将光泽撒在这片草原上，同时也撒在她银白色的盔甲上，身后能与落霞媲美的披风随风飘扬，她拔出腰间的长刀，任它饥渴地饮噬仇敌的鲜血。

幸隆带着十几万兵马，滔天的马蹄声让脚下的大地都为之颤抖，号角声、厮杀声回荡在草原上，匈奴带着兵马，在凤洛身后给了他致命一击，而事后令单于震怒的是，顾云宸根本没将幼子送给凤洛。

格勒救主心切，带着姑藏的人往回赶，黄子游和侯飞扬带兵，剑指姑藏。

顾云宸带着手里剩下的人丢了所有辎重，生擒凤洛后，带兵夜袭羌城后背，联合戚锐达和刚攻下姑藏的黄子游、侯飞扬，一举拿下了羌城。

捷报传回来时，方清梦正坐在她的梅院下棋。一月末二月初的雪已经没有顾云宸走的那日大了，红梅也谢了，薄薄的、零星的雪点缀在梅树上，火炉上的水壶沸腾着，茶香溢出，方清梦披着天青色宽领广袖袍子，手指间捏着一枚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