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方清梦太过冷酷无情，抑或是她太过冰冷严肃；毫无温度的话音落下，衙门的人便踹开护院，进府搜了起来。

“哐哐当当”的搜查声四处传来，有胆小的奴仆被吓到，见到如阎王一般的钦差大人，和来者不善的顾云宸，又不敢出声，怯怯地抱着，垂着头不敢看四周。

相比于怕事的奴仆，江田氏显然要冷静许多，肃穆和愤怒爬上沉稳塑造的伪装上，看不出是平日里弱柳扶风的江南女子。

“盐铁私营，大人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直接带兵搜查盐铁使府邸，怕是不妥吧？”

方清梦双手负在身后，面带冰霜，眼含杀意，顾云宸第一次觉得，她家明月清风端起铁面无私的架子来，不止一点骇人。

“盐铁使江淮身死三日有余，为何江田氏秘不发丧？”方清梦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沉着声音质问她。

江田氏毫不示弱，“夫君丧事，这是民女私事，大人恐怕无权过问吧”

“你刻意隐瞒江淮的死讯，是想在官府发现他已死的时间差里，隐瞒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方清梦鹰一般的眼神盯着江田氏，对方在她紧追不舍的目光下，终究露了几分怯。

“我家夫君廉洁奉公，一心为民，为了国事日日操劳到深夜不肯歇息。如今我家夫君尸骨未寒，就受青天大老爷如此构陷清白；虽是乡野小吏在大人面前算不得什么，也不能平白无故因大人一言，让十几年的鞠躬尽瘁成了那贪官污吏；让民女如何告慰他在天之灵。人走茶凉，孤儿寡母的，终究守不住他的清白。”说着便要拿手帕抹眼泪，梨花带雨，看着属实让人心疼。

夫君新丧，剩下孤儿寡母，江田氏没了方才那气焰，方清梦再进，就显得咄咄逼人了。毕竟是当朝盐铁使的遗孀，江淮的罪一没有证据，二没有板上钉钉，不宜闹得太难看，给人留下什么话柄。

可偏偏碰上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方清梦。

“江淮有没有罪，本官的证据说了算。”她转身抬步，看起来是要亲自去搜查。

江田氏哀嚎一声，瞬间瘫在地上，泪流满面的幼子幼女扑到她怀中，几人相拥而泣。

“江艾云，你好狠的心，你一个人去了，留我们孤儿寡母；江艾云呐，你去…去得…”同样是撒泼打诨，江南的女子就好看许多。晶莹的泪珠滚下来，芊芊细手握着手帕沾两颊的泪，泣涕涟涟，吴侬软语娇滴滴的，听得人心肝都颤起来；只想哄一哄娇弱的女子，哪里还舍得说什么重话出来。

方清梦的步子被她的哭声缠住，她扶了袍子的手放下，转头看她。她附和着江田氏的演技，也做出不忍心的样子来，语气都轻了许多：“江夫人节哀顺变，逝者已矣，若是江大人真的是清白的，本官断然不会为了结案而栽赃他。既然江大人身前为国为民，死而后己，本官定然不能让他心寒。”

“我身旁这位，”方清梦侧身，让众人的目光都聚到顾云宸身上，“便是大名鼎鼎的冠平侯。夫人若是觉得本官不够照顾朝廷命官遗孀的资格，侯爷品行端正，文韬武略，不若将少爷和小姐交由侯爷照顾，堂堂柱国公府照料盐铁使的遗孀，夫人觉得如何？”

听到要以幼子幼女做要挟，江田氏的哭闹声小下来。宋裕看着方清梦的侧脸，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不忍道：“大人，”

方清梦并未回头看他，也并不想听他的下文，“江大人尸骨未寒，作为同僚，理应替他照顾好家中妻儿老小。宋大人可要让手下好好护着，若是江府丢了分毫，或是进了什么不该进的东西，本官唯你是问。”

她带了队人入府邸内搜查，顾云宸跟在身后。她看见她之前束得一丝不苟的发丝落了几缕到后颈上，削瘦的下颌就像头上的那支玉簪子。

顾云宸加快脚步，三两步便走到了方清梦身边，两人并肩走着。顾云宸见她修长的睫毛像蜻蜓点水般，缓缓落下轻点又迅速飞起。她步伐凌厉，左手端在腹见，另一只手扶着袍子，浸润在诗书礼乐里的文人端着架子，令人挑不出任何错处。

只有顾云宸知道，她累了。

方清梦是个料事如神的聪明人，仿佛一切事情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只要往那边多看了一眼，就说明有端倪。她那个运筹帷幄的明月清风，现在应该坐在江府的主位上，云淡风轻地喝着茶，等府衙内的官兵将搜来的东西一件件摆在大堂里，然后不紧不慢地，一点点将江田氏的心理防线击垮。

而不是，硬挺着脊背，硬端着架子，然后咄咄逼人地给他人留了话柄。

进了书房，方清梦将书柜的暗格一个个打开，里面有许多未焚毁的书信；她没让官兵上前，说明这些不想落到别人手里，顾云宸亲自将书信一封不落地收好，大概打开了四五个，方清梦便下令，书房封起来，没有她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

正当方清梦和顾云宸找书房内的密室机关时，官兵突然来报搜到了重要的东西。

方清梦看着顾云宸亲手封上封条后，才去大堂。

宋裕双手捧着一本厚厚的书簿递给方清梦。方清梦接过随手翻了两下，确定是她要找的东西后，才看向抱着幼女的江田氏：“江夫人，要不跟我们走一趟吧。”

江田氏没有应声，方才抱着她哭的幼子却抹了一把眼泪，起身整了整衣冠仪容，绕过聚了一圈的奴仆，拱手行了跪拜礼后没有起身。

江氏幼子约六七岁的样子，面上虽沉着冷静，脆生生的童声却暴露了胆怯：“草民苏州江淮之子江初照叩见钦差大人。家主新丧，难离主母，且余妹年幼，不能自理；恳请大人法外开恩，准请草民替母入狱。”

江初照叩首，布满细汗的额头紧贴在小手上。他跪在堂前，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止不住地颤抖。

此刻，鸦雀无声。

顾云宸看向方清梦，她以为她会心软。江府上下，皆以为方清梦会心软。反正江府被官兵围得水泄不通，不至于真的让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入狱。

“未将江府所有有关人等全部收押，已是天恩浩荡陛下仁德。”方清梦此刻的面无表情就像不通情理、铁石心肠，但她并未在意众人此时的心生怨怼，“既然小少爷孝心一片，那本官便成全小少爷吧。”

方清梦走前淡淡地回首看了身后的宋裕一眼。宋裕会意，拱手行礼道：“下官听令。”

方清梦进城前吩咐顾全包下整个客栈，回去的时候，她像是抬不动步子，站在台阶上，等吩咐伙计送热水来的顾云宸。

顾云宸的足音在木质的楼梯上也不重，但很快就到了身后。方清梦朝后倒去，稳稳地倒在顾云宸怀中。

“侯爷，”方清梦闭着眼睛朝她笑。

“我要是没接住你怎么办？”顾云宸也笑。将人打横抱抱在怀中，上了顶楼。

顾全守在房门口，见顾云宸抱着方清梦过来，便垂首抱拳行礼：“侯爷，监军”

“下去吧，这里有我。”

顾全替手上没空的顾云宸开了门，便下去检查守卫了。

顾云宸想将人放在床上，轻声道：“清梦，别睡，吃点东西”

方清梦双手环着她的脖子，没有丝毫要下来的意思，“没更衣。”

于是顾云宸便单手卸了剑后，抱着人坐下。

方清梦窝在她怀里，像只出去滚了一身灰回来休憩的小猫。顾云宸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

两人很久没有这么近了。

凉州时，两人相拥而眠，回长安后，除了早朝能见上一面，其他时间便是难上加难。

方清梦挑的客栈相比于闹市的来说很静，但不至于冷清，能听见窗外的烟火气息。顾云宸轻拍着怀中人的背，听见已筑巢的燕子衔食回来喂幼崽。

这样的时光很祥和，也终于知道方清梦为什么会那么喜欢在雪天里煮上一壶茶。她太喜欢方清梦给好动的她带来的这份宁静，突然就想，趁她入睡，偷偷吻一吻她。

差一厘就得逞的动作被敲门声打断，方清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睁开了眼睛，做贼心虚的顾云宸直起身子，想将人放下来，再让送水的伙计进来。

方清梦双手还是环着她的脖子，即便是顾云宸已经眼神示意过好几次了。

她唇间带笑，看着顾云宸假意带了点凶的眼神；又一道更轻的敲门声响起。

方清梦环着脖子的双手借力，往上的同时将顾云宸往下带，在她唇上蜻蜓点水后，利落地起身坐在一旁的木椅上。

“侯爷，去吧。”方清梦的笑带了点得逞和得意。

顾云宸对她无可奈何，起身将护卫提上来的水一桶桶提了进来。

提完之后，顾云宸合上门，“顾全跟了你之后，愈发谨慎心细了。现在，水都不让外人送了。”

方清梦只是笑，然后坐在位置上，朝顾云宸伸手。

顾云宸看了她一眼，将嘴角的笑意染上眉眼。去掩上窗户后，将人一把抱起来，一手放在腋下扶着人，一手搭上人的腰，吻了上去。

吻得深了，方清梦有些喘不上气，她将人往外推，那人却得寸进尺地将舌尖也探了进来。

吻得方清梦整个人都软了，顾云宸才停下来，怀中软糯的人眼眶微红。见她吻得动了情，方清梦赶忙伸手推开又覆身过来的顾云宸，带着砂砾的嗓子湿漉漉的：“云宸，饿了。”

她语气委屈巴巴的。累了许久，顾云宸舍不得折腾人，便替她褪了衣，将人放进兑好水的浴桶里。

方清梦束胸也没围，松松垮垮地穿着里衣，顾云宸担心她着凉，又给她穿了中衣。

她墨发披在身后，坐在桌边，撑着脑袋，看屏风另一面的顾云宸沐浴。

顾云宸速度很快，披着湿哒哒的头发出来时，左右也不过半柱香时间。她偏着头擦还在滴水的发丝。

她也没有好好穿衣裳，里衣系得松松垮垮地，几缕凌乱的发丝搭在她锁骨上，水顺着锁骨流下来，浸湿了上衣。

方清梦盯着她锁骨看，笑得眉眼弯弯，目光柔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