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抱期待，但我还是好奇心作祟，在驶向醉梦楼的马车上，对洛藏讲了洛昂一早来追问我的事。显然这是个错误的决定，因为在我这从犯比主犯更罪加一等。

“你生气了？”洛藏微微皱眉，表达不解。

“对。”我脱口而出，又深明大义的补充道：“然后呢？然后我真的解释了，他再大度的说句‘没关系’？凭什么？他就不该来！”

“呵——估计那傻小子现在也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洛藏无奈的笑笑。

“那你说，他是不是做错了？”见他还没有明确站队，我开始质问起来。

“嗯。”洛藏缓缓点头，然后移走视线。

没有明确的反对就是支持。对洛藏来说，他这异父异母的亲弟弟，到底还是比我的公平正义更紧要。我呆不下去了，马上起身挪到车门。

“李相成！停车！”我喊住洛藏的小厮，梗着脖子等车停。

“大小姐，您……您要去哪啊？”马车停到集市上，我不理会小厮的喊话，直接跳下马车。小厮回头看看洛藏，他没办法地甩甩手表示随我去，马车继续行向醉梦楼。

“这个李相成，每天监视洛藏还不够，现在连我也要跟。之前是叶月媚的厢房，现在又直接跟洛藏到玄隐纵横楼，你又凭什么问我要去哪？怎么无论我做什么事都必须有个理由才行吗？烦死了！”我一个走在街上气鼓鼓地自说自话。

难道真是洛藏说的那样，一直有人在偷偷地跟踪我，不会现在也有人在跟吧？我越想越当真，猛地回了下头，好像并没有发现什么形迹可疑的人。不过在药房门口，却看到了一身眼熟的深绿色长袍。

“仲坤池！”我从背后拍了他一下。

“欸？是大小姐！好巧喔，在药房碰到你，你……有什么不舒服吗？”仲坤池很爱讲话，也很好聊天。

“没有啊~我是看到你，才过来打个招呼……”

“仲公子！这是您要的宁神养身安胎之药，服用方法都写在里面的药方上了，您请拿好！”伙计插话进来，双手捧着药包等仲坤池去接，看到我，又朗声招呼道：“玄隐纵横楼的大小姐！您哪里不舒服？是给自己抓药吗……”

“没有！不用！谢谢……”我使劲摆摆手，然后抓着仲坤池出去。

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我和仲坤池进了一家饭馆。

刚过了饭点，人不算多，刚好可以厘清疑惑。

“你……安胎药？你不会也学景天意那些不正经的了吧！”我压低音量，又气又急的说。

“什么啊？！”仲坤池提了下脖子，皱着眉连忙否认：“别拿我和他相提并论！”

“那这是怎么回事？”我眼神指向药包问他。

“这是……给……洛小姐的，我那天看她……总之她应该身体会很虚弱，这样对她、对孩子都不好，我就想着怎么才能让她快点恢复，就想来药房看看……”

“曼伊？噢~~~你喜欢她？”

仲坤池并不否认，只是突然关起话匣子，低着头不好意思看我。

“什么开始的噢?”我故意逗逗他。

“从见洛小姐第一面开始。”仲坤池抬起头沉浸在回忆里，眼底尽是仰慕，“我第一次看到女儿家的身手那么干脆利落，用起剑来刚柔并济，像跳舞一样，但又那么有力量，总之实在是漂亮极了！”

仲坤池瞟了我一眼，然后一脸严肃道：“我知道，我没有资格高攀，我只是希望，不，祝福洛大小姐健康、平安、快乐，过她本就耀眼的人生。其实……我早就知道景天意不好，但没想到他会那么坏！可恶！都怪我！如果我一早说出来，就不会让洛小姐那么伤心了……”

“人的路都是自己走的，你再殷切的祝福，也不能改变她的人生轨迹。所以，你不需要怪自己啊，要说错，也是景天意那个卑鄙小人的错！阴影也不会留给谁一辈子，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帮她尽快走出来。比如你帮曼伊抓药，不就比怪来怪去更实际一点嘛。不过话说回来……你一个不太熟的男的帮曼伊抓安胎药送去，会不会太冒犯了一点啊……”

“啊？！对！我真是笨！只想着抓药，怎么忘了这一点？！”仲坤池敲自己的头，懊恼地说。

“那你就谢谢人美心善万中无一的本大小姐吧！”我眨眨眼睛，玩笑道，“我帮你去送好了，交给我吧！”

“谢谢大小姐！小二！快来！大小姐，你想吃什么？尽管点菜！我请客！”

“不过呢……我应该不会告诉她是你送的，我担心曼伊多想，她正苦恼自己害洛家败了名声。知道的人多，我怕她会有压力。”

“不要紧！请大小姐尽管‘借花献佛’！”仲坤池迟疑了一下说，“只要洛小姐身体恢复，心情恢复，那我就知足了。”

仲坤池对洛曼伊的纯情让我感动。在我个人的世界，我绝对有资格说一句亘古亘今都很少见。为了维持这难得的感动，我控制自己没把问洛藏的题再问仲坤池一遍。我和他就这样有说有笑的吃着饭东聊西聊，突然我又想起另一个萦绕内心的疑问。

“仲坤池，你来玄隐纵横楼这么久了，有没有看到我义父的女儿？”

“嗯？师父有女儿吗？他好像从未娶妻生子……至少我在楼里没见到过。”

“那……我们楼里有没有一个常年带着面纱的人？”

“面纱……我想想……有！有人说在定觉西苑看到过一个女鬼，穿着一身白，脸上带着面纱，一会哭一会笑，走路没有声音的！还有胆大的人去掀过她的面纱，你猜怎么着？她的脸是一半黑一半白啊！你说可不可怕？她是师父的女儿？不会吧……”

“应该不是。”他说的肯定就是夏知雪。那这样看来，苏策并没有骗我，他只是隐瞒了所有人，我顿了顿又说，“关于那个女鬼，你还知道什么吗？”

“嗯……我记得以前洛二少主总会去定觉西苑，每次都要呆好一会儿再出来，不愧是武将家的儿子，他胆子可真大啊！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他不能说话，所以他也没办法大喊大叫，没办法说自己怕不怕。”

刚刚消解的背刺感又卷土重来。洛藏明明知道夏知雪的存在，他为什么从没跟我提过？苏策见我第一面就察觉到我跟夏知雪长相相似，可洛藏看到我，却只字未提。他为什么有意隐瞒？

“大小姐！大小姐！嗨！你怎么啦？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仲坤池看到我呆住的样子，慌忙叫醒我。

“……还真是。谢谢你请我吃饭，我先走了！”我说完立刻起身，直奔醉梦楼。

“喂！喂！大小姐，注意安全！别忘了送药！”仲坤池的叮嘱从身后传来。

【醉梦楼】

还没进门，我就被几个醉汉缠住，楼里的桌椅戏台都完全归为，看来醉梦楼已经恢复营业了。

“放手！你们快放手！”春九看到我，连忙让人搀走醉汉，然后带着歉意对我说：“于姑娘，让您受惊了！哎哟！你可算是来了，不然那洛三少主一直醉醺醺的闹事，就是赖着不走噢!”

“他们人呢？”

“啊？你不知道吗？洛二少主已经把洛三少主接走咯！还赔了银子，不然我们这哪能重新开张噢！”

“走了？！”我白跑一趟，人还累得很，干脆直接坐下歇会。

“这样吧，于姑娘，你到我房里去，我陪您坐会儿。”春九看着我提议道。

半小时后。

“怪不得你不睬他！换做我，我也不会睬！你在洛家是少爷，是主子，所有人都哄着你，在我这，你就是一个普通男人！凭什么追过来问罪？我不欠你的！”春九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赞同道。

“哈——你懂我！”我兴奋地举起双手隔空抱她。

“不过这小子是够傻的，醉成那个样子……”春九小心翼翼看向我找补道。

我马上避开她的眼睛，看到了位子旁边的药包，拿起来又放下。

“这不是安胎药吗？”

“啊？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昨天也去抓了一副安胎药，也是这个包装。您这是给洛小姐的？”

“嗯……”我点点头。

“于姑娘，能不能把药方给我看看，我想知道千金大小姐和我的药方会不会有什么不同。”春九盯紧我的眼睛，恭敬说道。

“好。”说完我打开药包，找出药方递给她。

春九扫了几眼，然后抬眸一笑，轻声说道：“没什么不同，药方一模一样。只是孩子的命不同。有人生来就荣华富贵，一生无忧，犯了多大的错都能被原谅。有的人命如蝼蚁，一生都在用力挣扎，却奈何世事无常。”

我还没可耻到劝人以苦为乐。如果用春九的话对号入座，我不过是也只蝼蚁，我从没因为被人安慰而减轻过苦恼，现在我又怎么可能去劝别人看开点、乐观点、不要在意呢？

“春九失仪了，希望没让于姑娘没了兴致。”

我摇摇头摆摆手，无声叹了口气，然后决定离开。春九送我到门前，又转身背对我拿起药包，双手捧给我：“于姑娘，拿好您的药包。”

【花厅·玄隐纵横楼】

“你怎么来了？”一回去，小厮就说洛藏已经等候我多时了。看到他，我又忍不住没好气的问道。

“我不是同意你的看法了吗？干嘛还对我颐指气使的？”

“好吧。”我实在懒得计较了，然后走到他面前，抬起头盯着他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一脸认真的说，“你看看我。认真看一看。”

洛藏仰了下脖子，然后照我的话先闭上眼缓缓神，然后用力睁开看我的脸。

“有什么发现吗？”我试探地问道。

“没有。”洛藏很疑惑。

“再给你一次机会。”我不死心。

“你到底要我看什么？”

洛藏也变得认真起来，一寸一寸地端详起女孩的脸。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眼睛！倒是有一种好像在哪见过的感觉。真的很像啊，可是是在哪里见过呢？

“好啦。别看了！”我扭过头，夏知雪的事就先按下不表，“昨天你说你根本就不想报仇，为什么？”

“我亲生父母去世的时候，我只有6岁。关于他们的记忆我很模糊，以前我以为是因为我年纪太小，还不记事。后来我才明白，是因为他们根本就很少参与我的童年。我父亲每天借酒消愁，心里只有自己的宏图大志。他明明沽名钓誉，却把自己包装得与世无争。我母亲传统又隐忍，哪怕被打得鼻青脸肿，也永远和她的夫君站在同一边。至于我呢？在他们面前，除了做个听话的乖孩子，我还有其他选择吗？只有这样他们才会看我一眼。”

洛藏眯起眼睛，继续娓娓道来：“一个内心冰冷到不顾妻儿、执意谋反的人，能有多爱这个家呢？一个心里只有丈夫，没有自己、没有孩子的母亲，能有多少慈爱呢？真的到了家破人亡，我的内心也只有麻木，因为我的父母，他们在与不在，与我而言毫无分别。只有媚姐姐，只有她关心我，照顾我，疼爱我，愿意听我说话。可是我后来再也说不了话了……但我到了洛晋雄的家，我一无所有，却有人关注我，关心我，给我关爱。养父养母弟弟妹妹，还有媚姐姐，他们都在。我甚至觉得这样也不错，不能说话又如何？”

“这种快乐满足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我的15岁。我的养父突然变成了我的杀父仇人！我知道了真相，我不得不背着仇恨而活。可是……可是……”洛藏哽咽了，浓重的悲哀在空气中化开，弥漫不绝。

“我不是说了我会帮你复仇。听苏策说，大夫人订下了4天后的元旦举行苏策收我为义女的仪式，那天，我帮你杀洛晋雄。”

一直用手遮住脸的洛藏，在手掌之下表情宁静，听到于之行表明心意，又确认了复仇的时间，嘴角无声轻笑。然后佯装悲伤，红着眼眶，站起身来。

“其实我还是没明白，你到底为什么选择帮我？”

“有时候看到你，我总觉得像在看孤立无援的自己。生活看着好像没什么问题，但是只有自己知道并不开心。你比我幸运，至少你知道你为什么而挣扎。就当是成全我吧，我来帮你摆脱这个困境。”我平静的袒露心声，然后扬起下巴道：“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噢！这是给曼伊的安胎药，你帮忙拿回去带给她！”

“安胎药？好。”洛藏念叨着这几个字，然后缓缓点头，淡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