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正是秋老虎最后发威的时候。
陈柏嘉刚走没两步就一身汗,见旁边的周小玉还清清爽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以免身上的酸臭味熏到人家。
周小玉却疑惑地回头问:“怎么了大宝?”
“没事,我慢慢走。”
陈柏嘉一进厨房便见桌上摆着一盘炒鸡蛋,金黄金黄的,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水。心里想着:这要是搭配白米饭一起吃该多好,可惜桌上依然只有几个馍馍。
“来呀,你俩坐这啊。”王婆子已经坐在餐桌上首位置,见两个孩子还在门口站着,热情地招呼着,“小玉别跟婶子客气,快来吃呀。”
陈柏嘉和周小玉上前分别坐在王婆子两侧,三人一边吃一边说笑着,衬的一旁做饭的张氏更加孤独。
张氏不时地回头看两眼王婆子,见王婆子就是不说让她也上桌吃饭,不由在心里憋气。
陈柏嘉早就注意到了,却不开口,只在内心冷笑。
“婶子,大宝我吃完了。”周小玉放下碗筷,准备起身,“婶子谢谢您留我吃饭,我先回家了。”
“跟婶子还客气啥。小玉啊,你回去别忘了多跟你爹说说我家大宝被人推河里的事。”
周小玉忙点头答应下来,“婶子您放心吧,我爹也想找着是谁推的大宝。”
陈柏嘉也放下碗筷出门送周小玉,两人挥手作别。
陈柏嘉站在原地目送周小玉离开,刚想转身回去,就听见厨房传来王婆子的喊声,
“吃吃吃,就想着吃,你个嘴馋的婆娘,那鸡蛋是你能吃的吗?剩了我家大宝晚上吃,我可告诉你啊,大宝要考学堂了,好东西得先紧着大宝吃。你赶紧去地里送饭,想饿死他们啊!”
“啥?娘,您......您说小叔他要考学堂?”张氏惊叫的声音甚至盖过了王婆子,好像陈柏嘉考学堂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陈柏嘉撇了撇嘴,也不再听。正准备回屋躺着,就听见有小孩的哭声从三房屋里传来,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的时候,王婆子也从厨房出来了,
“哎呦大宝啊,你去看看福生。”
陈柏嘉刚一推门进去,就看见一个孩子正在地上躺着,赶忙上前把孩子抱起来。
陈福生在陈柏嘉怀里咯咯笑,眨着大眼睛看向陈柏嘉,“爹”。
陈柏嘉:“......”
“我是你小叔,叫小叔。”
陈福生疑惑地看着他,“爹。”
陈柏嘉看着这个也就一岁左右的孩子,心里一阵无奈。陈大山和田氏都去地里干活了,就把这孩子自己放家里,王婆子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干,哪里能时时刻刻看着这孩子。
王婆子端着粥进来,“大宝你回屋躺着去吧,娘喂福生喝点粥。”
陈柏嘉路过厨房的时候,看见张氏偷偷摸摸地拿了一块鸡蛋放自己嘴里。
“咳。”
张氏被这一声惊得蹦了起来,颤颤巍巍地转身一看,居然是陈柏嘉,连忙说道:“哎呦小叔啊,我这就要去地里送饭了。”连忙拿着竹篮就往出走,头也不敢回。
张氏一边走一边小声嘀咕:这胖小子落完水后,变得怪吓人的,走路都没声,吓死我了。
陈柏嘉也懒得和张氏计较,回屋躺着去了。
陈柏嘉倒是没太把推陈大宝的人放在心上。在他看来,那个人的年纪应该跟陈大宝差不多大,胆子更是不大,想必是推完人就匆忙逃跑了,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
陈柏嘉现在一愁家里银钱不够,拿不出束脩,二愁怎么洗澡。
村里有钱的人家会花钱请陈老栓做一个大木桶,在木桶下烧火洗澡。而没钱的人家,就会拿两盆热水,边搓泥边冲水。
王婆子一进屋,就看见陈柏嘉双目无神,呆呆地看着房顶,“宝啊你想啥呢,跟娘说说?”
陈柏嘉一听王婆子问自己,便脱口而出,“娘,爹咋不给自家做个木桶洗澡呢?”
陈柏嘉说完便后悔了,怎么把心中想的话给说出来了。
王婆子听后冷笑一声,在炕边坐了下来,
“我当初嫁给你爹啊,就是看中他能干木匠活,寻思能给家里多挣点钱。娘刚嫁进他们老陈家的时候,天天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就这你奶还不满意我呢,给我饿的自己挖野菜吃。”
陈柏嘉一脸心疼地看着王婆子,轻轻地拍了拍王婆子的手。真是没想到现在这么精明泼辣的王婆子也有那样的过往。
“哼,谁不是从媳妇熬成婆婆的,现在我对你大嫂她们可比当初你奶对我好多了。”王婆子面色平静,显然过往不好的遭遇她都放下了。
“你三个哥哥一生下来就被你奶抱走了,跟我都不亲。就你呀,一生下来就是娘带你。”
陈柏嘉恍然大悟,怪不得王婆子这么宠爱陈大宝呢。不对啊,陈大宝不是还有个姐姐吗?
在陈大宝的记忆里,这个姐姐就回来过一次,还带了两个孩子。看来这其中还有别的事,王婆子既然没说,那他就不问。
“我刚生完老三就想让你爹给我们娘仨做个大木桶,你奶不干,骂我败家,还说要休了我,你爹当时屁都不敢放一个。”
“哼,等你奶没了,他说要给我做,老娘还不稀罕了呢。”
王婆子温柔地摸着陈柏嘉的头,“大宝啊,等你爹回来了,我就让他给咱娘俩做一个木桶,这是他欠我的。”
“娘,不要了,做木桶费力气还浪费时间。”陈柏嘉知道陈老拴在外面干木匠活也挺不容易,“等以后我给娘买。”
王婆子顿时喜笑颜开,高兴的直拍手,“哎呦,可不是嘛,现在我家大宝认字了,还要去学堂读书了。天老爷啊,真是烧高香了。”
陈柏嘉看王婆子开心,自己也开心。
“娘你快睡一会吧,你昨晚都没咋睡。”陈柏嘉拉着王婆子的胳膊,要她躺下睡觉。
王婆子笑眯眯地答应下来。
母子二人又躺着聊了一会天,都沉沉地睡了过去。
殊不知此时陈家地里已经炸锅了。
“你说啥?大宝要考学堂?”
张氏一到地里,就跟陈家人说陈柏嘉要考学堂,娘同意了。
陈福全一听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娘你没开玩笑吧?小叔他怎么可能考上啊?他连字都不认识。”
张氏一听陈福全质疑自己,一巴掌打向他后脑勺,“你这死孩子,你奶亲口跟我说的还能有假?我中午回家还看见村长他闺女教陈大宝认字呢。”
陈大河听后面色阴沉,手指捏的咯吱作响。
从陈大宝生下来,他们哥仨就没有一天好日子过,有什么好东西都要可着陈大宝先来。
“大哥,三弟你们咋想的?”
陈大江连思考都没思考,直接就说:“我听娘的。”
陈大河:“……”你个憨货,活该你们大房一点私房钱都没有。
“二哥你急啥,我觉得大宝根本考不上。”陈大山手里玩着狗尾草,吊儿郎当地说:“你信他能考上啊?”
陈大河听后面色微微放松,“也是,福寿能考进去,大宝都进不去,哈哈。”
陈福禄听二叔说自己弟弟,面色难看起来,偷瞄了一眼陈大江,见他没有反应,不由眼眶通红。
李氏轻轻地搂着自家两个儿子,低头不语。
陈家。
陈柏嘉一觉醒来,见王婆子睡的正香,便轻手轻脚地下地。
刚一出门,就听见厨房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陈柏嘉面露疑惑,是谁回来了?
陈柏嘉蹑手蹑脚地往厨房走去,只见两个小姑娘正在厨房里吃着昨晚的剩菜。
“是小麦小豆啊,你们啥时候回来的?”陈柏嘉进厨房把中午剩的炒鸡蛋拿了出来,放在两个侄女面前,“中午剩的,你们吃吧。”
陈小麦咽了咽口水,磕磕巴巴地说: “小叔,我……我们不吃,吃昨晚的剩菜就好了。”
陈小豆也呆呆地点头,表示不吃。
陈柏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着眼前两个懂事的小女孩,伸手捏了捏她们的脸,说道:“这样吧,你们帮小叔个忙,然后小叔奖励你们吃炒鸡蛋好不好?”
两个小女孩疑惑地看向陈柏嘉,不理解什么叫奖励。
陈柏嘉耐心地给她们解释,又告诉她们只要带自己一起去摘野菜就可以吃炒鸡蛋了。
两个小女孩犹犹豫豫地点头答应下来,陈柏嘉便让她们先吃饱了再去。
此时陈柏嘉注意到王婆子已经醒了,正在院子里收衣服。
陈柏嘉走了过去,露出讨好的笑,“娘,我把炒鸡蛋给小麦小豆吃了,您别生气呀。”
“气啥,吃就吃了吧。两丫头片子生下来也没吃着啥好的。”王婆子也没看陈柏嘉,只把自己和陈柏嘉的衣服从架子上拿下来。
“你也别怪娘狠心,孙子孙女再亲能有自己身上掉来的肉亲吗?再说她俩亲娘都不管呢,还指望我替她们管呢?”
陈柏嘉面露惊讶地看着王婆子,没想到她能说出这番话。
两个小女孩原本蹦蹦跳跳地跑出来,一看见王婆子在院外,赶忙停下来,动也不动。
王婆子“哼”了一声,便抱着衣服进屋了。
陈柏嘉见王婆子又吓唬小孩,摇了摇头,冲王婆子喊道:“娘我跟小麦小豆出去摘野菜了。”
“去吧,大宝听话,别往河边去。”
王婆子也是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井绳,连河边都不敢让陈柏嘉去了。
“知道了娘。”
陈柏嘉看着两个面色苍白的小女孩,轻轻地拍了拍她们肩膀,说道:“走吧,没事了,一起去摘野菜吧。”
摘野菜?怎么可能,陈柏嘉只是听到两个小女孩说下午去摘野菜,他正好也想出去放放风,看看村里的情况。
陈柏嘉抬头望天,在心里估算着时间,现在应该是下午两三点了。
陈小麦肩膀上背着小筐,手拉着陈小豆的胳膊走在最前面,不时地回头看看陈柏嘉有没有跟上。
这紧张的小模样整的陈柏嘉都不好意思了,也不再四处张望,紧紧地跟在两个小女孩身后。
等三人到了小山坡,陈小麦给陈柏嘉指了个阴凉地后,便带着陈小豆摘野菜去了。
陈柏嘉顺着陈小麦的指的方向走去,本想直接坐下来,一看见自己身上的肥肉,立马做起运动。
陈柏嘉在心里估算了二十分钟后,便停了下来。此时满身的汗早已浸湿了衣衫,陈柏嘉深呼出一口气后,缓缓地坐了下来。
正好瞧见远处那座显眼的青砖瓦房,不由“啧啧”出声,学堂还真是豪华啊,怪不得附近十里八村的孩子都想去考呢。
“小叔你咋在这?”
陈福禄拿着鸡毛当令箭,说奶让我们给小叔摘野果吃,便拉着陈福寿走了。
陈柏嘉懒懒地转头看向来人,“哦,福禄福寿啊,我们来摘野菜的。”
陈福禄:“……”
陈福禄酝酿了一会,开口问道:“小叔你真要考学堂吗?”
“对啊。”
“小叔如果你真的考上了,你可不可以教我跟福寿认字?”
陈福禄怕陈柏嘉不答应,又补充道:“小叔我俩能帮你打野果,还能给你摸鱼吃,还能帮你揍张麻子他们!”
陈柏嘉一听这话,面露微笑地看着陈福禄,说道:“可以。”
即使陈福禄不加最后的话,陈柏嘉也会教他们的。
陈福禄猛地抬头,惊讶地看着陈柏嘉,脱口而出:“小叔你该不会脑子真进水了吧?”
说完,陈福禄瞪大双眼,急忙捂住自己的嘴。
陈柏嘉:“……”
“你们快去给我摘野果吧。”陈柏嘉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离开。
陈福禄羞红了脸,忙说对不起后,便拉着陈福寿跑远了。
陈柏嘉也没在意,打了个哈欠,继续发呆。等身上的汗散了,便叫上两个侄女回家准备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