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以流之前想过顾颖谈恋爱可能是什么样的，在她的想象中，顾颖也是镇定的、游刃有余的，就像她平时的样子，即使再喜欢，也只是笑得很好看，不会有失控的感觉。

不要说失控，恐怕是处于弱势方都不可能。不会被打乱，不会被干扰到失态，她的沉浸也不会丢失自己。她就像是交响乐的指挥家，在投入中还能平静地挥舞指挥棒，掌控节奏和情绪。

但是……似乎错了。她能感到顾颖的无措和慌张。还有刚刚她蹲在地上的时候的那种样子，如果真的是指挥者的话，恐怕整个乐团已经跟着她一起转晕了。

这里没有整个乐团，这里没有其他人，只有她。她感到自己被顾颖带着，在一种不知何意、也不知道能到达什么的情境下，好像躺在一艘没有浆没有帆的小小的船上，闭着眼睛，海水在身下，隔着薄薄的模板，打在她的脊背上，带着她不知道通往何处。

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谢以流早就知道自己是同性恋，是拉拉。但她其实没有具体地喜欢过谁。开始是她对裙子的认识，谢母给她买了很多漂亮的公主裙，她从小就有最多的美丽裙子，各种颜色。她最喜欢白色，特别喜欢白色的纱裙。于是有大人，有同学，对她说“谢以流，你裙子真漂亮，好像婚纱”，又变成“真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以后可以娶到你啊”。谢以流听到这样的话就觉得别扭，难受。她不喜欢她的白裙子边上一定会有一个男性的设想，无论是不是“帅哥”，是不是“优秀的男性”。后来，再大一些，她发现对班级里一些女生偷偷讨论男生的话题没有一点共鸣。她们有时候偷偷去看男生打球，夸他们好帅，嗷嗷地尖叫，但是谢以流却感受不到“帅”，她只觉得吵闹，或者是憨憨的。有时候她会感到有些男生很可爱，却也没什么更特别的想法。她有时候却会被一些路上的、偶尔碰见的女性吸引，她们流露出的美的气息、自信的气息、温柔的气息，何如何如，她不至于因此就觉得自己坠入爱河，但她还是最终认识到自己确实是个同性恋的事实。

如果说之前她还有一些希望遇到一个真的能让她喜欢起来的女生的心理，在出了这样一出变故之后，已经无心关心了。杨以容也好，其他各路的“桃花”也罢，她连和她们说清自己身世的勇气都没有，又能再说些什么呢？

但是她好像不自觉地被小颖吸引了。她担心她会觉得不愉快，会委屈，会有一天突然识破她险恶的、不经考究的心理，会笑她是装作善良，是个虚伪的人。

然而她回头去看真实的小颖的时候，却发现她似乎永远不可能会这样。小颖总是那么无所谓，对周遭的一切都持一种相当淡漠的态度。

她记得她和小颖在操场上走路聊天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好大的一声“私生女？”（虽然说话的两人很快就迅速逃离了她们），她感到一种脱力的愤怒，而顾颖却神色无变，察觉到她的不快后还反过来安慰她，说别人的话只能听听，让她不要在意，她自己也不在意这些不好听的话云云。

她之前猜过顾颖会不会要求别人只能管她叫“顾颖”，而不能是“谢颖”，但事实上她甚至懒得告诉同学她原本的名字是“顾颖”。有一次美术课上老师见没人听课，就点了“谢颖”，顾颖大概是在发呆，对这个名字也毫无印象，于是就没有理，直到所有人都看过来，她才站起来向老师道歉，很直接地解释：“我原来不叫这名，一时没反应过来。”班里当时就发生了很大的议论，顾颖却像没听见一样，回答完老师的问题就坐下了。

后来余仪她们不怀好意地去问顾颖原来叫什么，她也回答得很痛快，也不多解释一句，就转身走掉了。

仿佛这一切东西都是根本不存在的，她似乎不会在意任何一件别人觉得重要的事情。任凭她们怎么排编她、刁难她，她都不做任何理睬，甚至在她们需要帮助的时候很坦然地出手。

她记得有一次哪个女生音乐课忘记带卫生巾了，文艺楼离教室特别远，而一圈的女生都没有带。顾颖听到了，就直接从口袋里拿出来一片，没有躲藏地递给了她。谢以流其实一直想这样尝试一下，却始终没有落实。

而这些对小颖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她就坐在原地，怔怔地注视着她，不发一言地看着人流经过小颖，却始终进入不了她周围，就像是大光圈、广角加延时摄影的效果一样，她坐在地上仰视着小颖，看她那副自如的表情，而周遭虚焦、模糊、连成片的白色人影只能连起来充当她的背景，无法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长了，好像也删不掉截不断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