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一过,整个年节便算是过完了,皇上的前朝也开始繁忙起来,来后宫的次数更少,不过是华妃与甄婕妤平分秋色,几位皇子公主的母亲得了些恩宠。
其余众妃仍旧无宠,清闲度日。
恬贵人禁足三个月,未能面圣,用着娘家寄来的银票四处打探着皇上的行踪,想与皇上来个偶遇,也无空搭理我。
只是那些太监们多是吃钱也不敢犯禁的,给得消息虽真却落后,往往是恬贵人到那,扑了个空。
时间长了,整个宫里都知道她这样爱无用折腾,免不了吃了嘲笑。
使钱也是有个好处的,便是叫她打探出了自己的牌子到现在还未挂上,她在天心阁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宝鹃还在我面前说起,好似出了一口恶气。
“奴婢听说她出手阔绰,给了敬事房的徐公公五百两银票,让他把自己的绿头牌挂上呢。”
菊清端着药进来,药气与香料中和,倒没那样苦涩了。
“小主趁热喝药吧。”
皇后娘娘将章弥指给我看嗓子,我也再不暗中使性子,好好地吃了药,嗓子好多了,连晨起也不怎么咳嗽了。
“凉一下吧。”药汁苦涩,太烫是没法一口气喝下去的。
我继续绣着帕子,一只鸳鸯已经栩栩如生地立在水波之上。
冬天天气寒冷,手指都不灵活了,少做绣活,这几日天气回温,烧上炭火,闲来无事便拿了帕子绣。
“恬贵人的牌子是皇后娘娘吩咐让撤下去的,谁敢擅自替她挂上。”
她屡次欺辱我,我又不是没脾气的泥人,眼下也不禁幸灾乐祸。
不过恬贵人家世好,给她的贴补不少,她定是自幼娇宠惯了,才会有这样的脾气。
说到也不由地有些羡慕。
宝鹃坐在一旁,手中也拿着针线在缝小衣。
“就是,手里那点儿银子用完了,看她还能嚣张到几时。”
宝鹃的话倒是提醒了我,当时甄嬛进宫,甄家也不过给她预备了一千两银子,恬贵人父亲的官职并不比甄远道高出多少,又不是盐道、织造这类有大把油水的官职,又有多大家底给她贴补这么多的油水呢。
我心中思索着,一口灌下了温热的汤药,警告宝鹃。
“这话出了屋子便不要再说了,说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药苦得人反胃,我忍不住干呕,肠胃绞在一起,痛苦不堪,吃了几颗话梅才勉强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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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二月里,天日渐长,我每日多在皇后娘娘的凤仪宫中修习月琴。
“初春时气不好,昨夜里又挂了一场大风,又冷了许多。”
我带着月琴,调着琴弦。
宜修也道:“是呢,平云台廊檐下挂的风铎响个不停,还被吹落了几个。”
平云台离宜修的寝殿较远,激扰的风大了,声音便传得极远,定会叨扰到皇后娘娘。
我一听,连忙放下月琴,关怀地望着她:
“娘娘没睡好?头可还清爽?”
“还好,只不过看这账本,本宫的头风倒要发作了。”
宜修手中拿着的正是年节期间的账目,叹了一口气。
“这陵容便帮不上娘娘了,还是等甄姐姐来吧,陵容先给娘娘弹一曲吧。”
宜修看着我,忽然笑了。
她甩手将账本放到桌上,专注地看着我演奏。
我为宜修弹了一曲清平乐令,这首古曲音韵婉转,节奏轻快,最适宜人放松心情。
正弹着,甄嬛便到了。
她恰好也穿着一件浅紫色的裙衫,只是料子华贵,还织着金线,是南京织造署上供的云锦,光下瞧来,浮光跃金,美丽极了。
宜修挥挥手,叫她免礼,不必打扰了这一清曲。
一曲终了,甄嬛笑着赞我。
“妹妹弹得真好,听君一曲,要三月不识肉味了。”
“姐姐惯会取笑陵容。”
我们闲话一番,皇后娘娘将那账本交给了甄嬛。
“婕妤瞧瞧吧。”
甄嬛聪慧,在家时得父母教导,也是擅长管家的。
从前眉庄帮着处理六宫事宜时,甄嬛还曾躲懒。现在她是从三品婕妤,依照盛宠不久便能成为一宫主位,根基更加稳固,便也不再避讳这些事情。
她看得极快,表情却越来越严肃。
看到最后,甄嬛诧异无比:“华妃娘娘宫中开支八千两?”
八千两?喝进口中的茶差些呛到肺中,如此之多,我可连想也不敢想。
“连皇后娘娘宫中也只开支了二千两,她只是妃位,怎得如此奢侈?”
宜修倒是淡淡地:“这只是明面上的账目,本宫派人打探了一番,光是华妃赏人的数目,便不止这些。”
甄嬛眉头皱了起来,看来这账目之中的水,深得很。
“这些账目,皇上知道吗?”
“这账本是刚清出来的,还未拿给皇上过目。”
宜修也有些为难,华妃开支如此之大,从她日常喜好奢华就能看出,她不信皇上不知,只是不知道皇上究竟是何想法。
甄嬛也想到了此条,瞬时为难起来。
她合上账本,道:
“皇上今年重用华妃的娘家与汝南王,今年慕容家战胜归来,想来华妃娘娘上下打点,靡费不少。”
我不懂这些政治,只觉得奇怪:“她怎会有这么多银子?”
宜修悠悠道:“兴许是娘家有所贴补。”
我们三人都心照不宣,那慕容家,又如何能有这样多的银钱。
皇上的赏赐,也并无这么多。
“此事不必再说了,甄婕妤看看其它的账目吧,华妃的事情本宫自会向皇上禀报。”
甄嬛应了,翻开后面的账目,仔细地核对起来,但心底还在思索着什么。
我勾拨琴弦,弹了首宁和的曲子,为二人舒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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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妃账目的事情再无后续,我亦未向皇后娘娘打探。
近日宫中出了大事,一场严重的时疫在宫廷之中蔓延开来。
最初是头脑昏沉,接着是高热不退,人便昏迷不醒,一人有病,染及一室,危急不已。
太后与皇后还有高位嫔妃连日来焚香祷告,祈求上天原谅。
宜修主持着相关事宜,冬日之中慵懒所养出的几分富态也消失,人瘦削下来,连头风也发作了几次。
只是被感染时疫的人越来越多,宫中上下人心惶惶,焦躁难耐。
“这艾叶的味道呛人,将窗户打开散散气味。”
太医院送来了驱疫风艾叶和苍术,每日焚烧着,满室的糊气。
宝鹃开了窗户,冷风立刻灌了进来,院中撒的醋酸味儿,也顺着窗户漫了进来。
透过窗子,天幕之中明月皎洁,千年万年,天灾人祸,唯有这一轮明月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我望着月相,闭上了眼睛,真心祈祷着这场疫病能够快些过去。
宝鹃劝道:“小主快别站在风口了,您身子弱,要是在这个关节病了可怎么好。”
“将窗户掩上吧,每日熏艾,加上人来人往,屋内气息污浊,你吩咐宫人们也要适时通通风,闷着并不好。”
皇上也忙于民间疫情,也并不招幸妃嫔了,宫内人人自危,天一擦黑便寂静无比。
逢此灾祸,宫中禁乐,我不练月琴,亦早早地睡去了。
今日的炭火烧得好像格外热,我有些焦渴,难以沉眠。
想开口唤上夜的菊青为我倒杯水来,可那嗓子好似黏住了似的,怎么也张不开。
我百般努力,终于睁开了眼睛。
眼前却不是床架子,而是许久未能出现在梦中的另一个世界。
阳光晴媚,暖意融融,可人群却步履匆匆,他们并不在这片草地上逗留了,偶尔有两三个人聚在一起,就会被驱赶离开。
这些人脸上都戴着一块巾帕子,捂着口鼻。
发生了何事?
我静心凝神,偷偷地听来往众人的小声对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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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主?小主?”
是宝鹃的声音。
我缓缓挣开双眸,阳光亦是明亮。
宝鹃为我倒了杯水,我漱了口,发干的嗓子好了些。
一场梦境许是窥得了天机,头痛欲裂,身子阵阵发软。
“去将菊青和云因都叫来,我有事吩咐。”
“小主不先洗漱吗?咱们还要给皇后娘娘请安呢。”
“你先去把她们叫来。”
我靠坐在床上,身边的得力宫女都来了。
“菊清,你去找内务府,领几匹棉纱来,裁成口巾发给宫人们,以后往来做事都要戴着。”
“云因,你叮嘱明瑟居的宫人们,日后不许乱窜,也不要扎堆在一起,做完事便立刻回房待着,谁出现了发热立刻上报,同一屋子的也不许上职,谁敢不报我便立刻将她打出去再回禀皇后。”
“宝鹃你拿些我的份例,多领些柴火大锅来烧热水,以后宫人们也要喝热水,每晚的棉纱口罩也要滚煮一遍。”
三个宫女面面相觑,不知这是为何。
我不欲多解释,厉声吩咐她们快些去。
三个得力的宫女都去干事了,来了一个小宫女替我更衣梳妆,她偶尔在明瑟居内奉茶,名字叫鸢儿。
“小主今日的脸色这样苍白,多上些胭脂吧。”
“随意装点下便可,你先去拿瓶薄荷油来。”
鸢儿将薄荷油打开,倒了一些在手上,为我揉额角。
她似乎学过些按摩手法,按得十分舒服。
正按着,一个小太监跑进来,打了个千道:“小主,皇后娘娘吩咐,近日宫中疫情烈性极大,不宜聚集,近日的请安都免了。”
“知道了,多谢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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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瑟居的“异像”引起了同宫天心阁人的注意,宝鹃学舌珠儿,说我们是丑人多作怪。
“不必理会她们,你们一定要谨慎,不必多跟她们接触。”
自从那个梦醒,我总忧心忡忡。
那个如仙境般的世界,亦会有肆虐难以应对的疫病。
如今一旦染上了病症,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可坏消息还是传来了,住在天心阁的恬贵人发起了高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