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封赏和嘉奖的圣旨很快就传到了大同，自平乱后耽搁许久，永宁侯一行也实该回驻地西宁去了。

纪知意万般揪心，这几日袁鸣羽除去练兵和处理军务，几乎日日来寻她，虽然嘴上不说，但纪知意明白，袁鸣羽是不愿让她离开的。

“知意，我们三日后启程，你作何打算？”纪子嵘一边喝着羊汤，一边不动声色问。

纪知意敛下眉，低声道：“阿姐……若我说，我想再留雁北一段时日，你会怪我吗？”

纪子嵘笑着摇摇头，“我说了，我尊重你的一切选择。”

“我会帮阿姐劝服袁鸣羽。”

纪子嵘动作滞了滞，她深深看着小妹，“你是这么想的？”

“阿姐认为，我该怎么想？”

“我以为……”纪子嵘轻笑道：“我以为你终于愿意放过自己，去过自己的生活了。”

纪知意难得地反问道：“阿姐总是劝我去过寻常人的生活，那阿姐呢？阿姐就放得下仇恨吗？”

纪子嵘坚定地看着她，“我绝不会放弃我纪氏满门的仇恨，只是，这样的日子我一个人过就好了，你不必……”

“阿姐。”纪知意打断了她的话，慢慢攥紧了拳头，“我希望你明白，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仇恨，如果你要我袖手旁观，我宁愿死在三年前的那场大雪里。”

“不必再劝我，我知晓我在做什么。”纪知意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

纪子嵘看着满桌的饭菜，苦笑了一下，叫人撤下去。

周婉低垂着眸，开始和身边的两个丫鬟一起收拾，见纪子嵘满脸疲倦地揉着眉心，便温柔开口，“侯爷，可是又头痛了？”

纪子嵘点点头，沉声道：“许是着了风寒，不碍事。”

周婉眼神示意两个丫鬟带着残羹下去，她走到纪子嵘身后，双手放在纪子嵘太阳穴上，手指轻轻揉了起来，“奴婢为侯爷揉揉罢。”

纪子嵘并未作声。

周婉心念一动，安慰道：“侯爷，二小姐还小，若是言语冲撞了侯爷，也定然非她所愿，侯爷不必太过忧心。”

纪子嵘突然轻笑一声，慢慢挥开她的手，转身意味不明地看着她，“我很好奇，你费尽心思接近我到底是为何？”

周婉还是那副无害的模样，“自然是因为仰慕侯爷。”

纪子嵘不吃这套，续道：“你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妾室，杀了自己的夫君，又逃到我这里来，若你是为了逃避这官司，自然该求我以侯府之名保你，可你并没有，魏总兵的案子，是你自己摆平的，可见手段不凡。”

“再若是真如你所说，我是女子，你也是女子，我一来无法给你名分，二来也许不了你荣华富贵，以你的能耐，再谋出路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既如此，”纪子嵘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她，慢条斯理道：“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周婉心中一跳，一时没有找到好的托辞。

纪子嵘并没有指望周婉会说实话，她起身一步步走近周婉，周婉心中浮上一丝恐惧，不断后退着，直到被纪子嵘抵在墙面。

刀刃冰冷的触感贴着她脆弱的脖颈，她听到纪子嵘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不管你究竟有何图谋，但你若胆敢伤害知意，阻我的路，我会让你尝尝这世间最痛苦的死法。”

周婉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她从未见过这么可怕的纪子嵘。那日纪知意的威胁只让她不屑，而此刻的纪子嵘却让她害怕，她真切地感受到，纪子嵘是真的动了杀意。

“……周婉，此生不会做伤害侯爷和二小姐的事。”周婉声线止不住地抖，望着纪子嵘的眼睛却染上了悲伤。

纪子嵘怔了怔，慢慢放下了刀，走到桌案前，拧眉道：“出去吧，知意来用膳前，不用进来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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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鸣羽原本在处理堆积的军务，正头疼的时候，小厮突然来报，说纪二小姐来了。

袁鸣羽急急忙忙赶到前厅，就看到裹着一件碧色素面披风的纪知意正立在院里，抬头望着院中心的枯树。

“在看什么？”他道。

纪知意侧头看他，问道：“这是什么树？”

袁鸣羽笑着解释，“是梨花，我娘亲最喜梨花，特地叮嘱我在院里种上，说是让梨花代她看看我。”

纪知意轻轻笑起来，“我娘亲生前也喜欢梨花。”

袁鸣羽一下发觉自己让纪知意想起了伤心事，忙岔开话：“知意，你若喜欢，我着人去运些树苗，你和子嵘走时带着，你在西宁也可以种……”

纪知意摇摇头，“不必了，睹物思人，徒添伤痛。”

“不如，”纪知意看着他，小声道：“你允我，陪你一起看着这树梨花开罢。”

袁鸣羽愣住了，紧接着喜悦染上他的眉梢眼角，他结结巴巴地确认，“知意，你……你是要留在雁北了吗？”

“你若不愿意，那我今日便走。”

纪知意作势要转身离开，袁鸣羽赶忙一把把人拥在怀里，大笑道：“我当然愿意！你不知我多么不舍得你离开，我甚至想一路护送你们回西宁，然后再找个借口耍赖让你们多留我几天。”

纪知意脸红得紧，嗔怒道：“你净会想些地痞流氓的路子。”

“知意，”袁鸣羽认真道：“待到梨花开时，我亲自随你回西宁。”

“做什么？”

袁鸣羽一本正经道：“去永宁侯府提亲。”

“若我阿姐不同意呢？”

“那我就回皇城，请陛下赐婚。”袁鸣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纪知意心中虽然感动，面上还是逗弄他，“袁大将军可有银钱准备成亲啊？”

闻言，袁鸣羽面上露出一丝窘迫，他的例银和赏赐都填了军饷，自己只能勉勉强强能供起这将军府，但若是去西宁提亲，他是无论如何不能委屈了纪知意的。

袁鸣羽小声道：“我父君和娘亲在青州许是给我攒了银钱的……”

纪知意看着袁鸣羽这副呆子的模样，忍不住大笑起来。

袁鸣羽急了，“知意你放心，我必不会委屈了你！”

纪知意扬起唇角，“昭安，我知晓你的心意，但成亲还为时尚早，我不愿眼下让我阿姐孤家寡人地守着侯府，待……待一切安定，我们便成亲。”

袁鸣羽疑惑道：“何为一切安定？如今有什么祸乱吗？”

“总之为时尚早，”纪知意嬉笑道：“到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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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子嵘离开那日，大同城的诸位守将纷纷前来相送，当初他们都看不起这个所谓的永宁侯，在他们眼中，她不过如皇城那些闲散的王侯之子一般，将战场视作玩乐的地方，是个无用的绣花枕头，更毋论她还是一个女子。

但这段时日，纪子嵘的胆识和战场上的英勇令他们彻底钦佩，尤其是祁武，特地到纪子嵘面前，抱拳道：“永宁侯文韬武略，先前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永宁侯，祁武特来请罪！”

纪子嵘客气地扶起他，“祁将军不必放在心上，将军也是为了大同的安危考虑，再者先前我们二人比试，我也是沾了近身灵巧的光，若是真刀实枪的战场上，我可难以在祁将军这里讨到便宜，如若以后我们二人还有机会相见，子嵘还向将军讨教。”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丰守备站在袁鸣羽身边，闻言感慨道：“不愧是先永宁侯之女，若是个男儿身，必有大作为。”

不等袁鸣羽说话，纪知意就上前一步到丰守备身边，皮笑肉不笑道：“我阿姐不必是男儿身，此生也必然有所作为。”

丰守备冷汗都下来了，咽了口口水，连连点头，“是是是，永宁侯巾帼之风，那是必然的，必然的。”言罢，便退至一旁当鸵鸟去了。

纪知意理所应当地站在了丰守备原先的位置上，眼睛还微微发红。

袁鸣羽皱了皱眉，低声道：“昨晚……哭了多久？”

纪知意连忙用绢布捂住眼睛，闷声道：“别看我，我未曾哭过。”

纪子嵘与守将一一告别完，她走到纪知意身边，眼眸微动，稍稍张开手臂，笑着叹口气道：“知意，阿姐抱抱。”

纪知意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不舍，红着眼扑到阿姐怀里，声音还带着哭腔，“阿姐，到了春日，梨花开的时候，我便回家。”

纪子嵘还是笑着，她纵然舍不得小妹，但也明白，若要知意学会幸福，去过自己的日子，那她总有一日要离开自己的羽翼，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纪子嵘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在纪知意耳边低声嘱咐，“劝服一事，尽力而为，若此事不成，阿姐希望你过好眼下的日子，莫要陷入偏执。”

纪知意泪眼模糊地看着她。

袁鸣羽肃然道：“请永宁侯放心，我袁昭安定不负知意，也不会让知意受一丝委屈。”

纪子嵘挑眉道：“我小妹素来机敏，往日无人能欺负了她，我希望往后，袁将军也能信守承诺，时刻记住今日所言。”

袁鸣羽拱手，“昭安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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