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齐慕正在流云峰殿前接受审判。

沈衍礼将齐慕护在身后，眉宇间全是焦急之色，朝悟明掌门道：

“掌门，齐慕绝对不会是魔族奸细，自他进入沉钰山以来我就一直带着他，他绝不可能是魔族奸细！”

齐慕似乎已经挨过了鞭刑，背上全是鞭痕，整个人狼狈不堪，摇摇欲坠地跪在地上，低垂着头，毫无生气。见悟明掌门不为所动，沈衍礼扑通一声跪下，又朝着鹤时长老喊道：

“师父！齐慕您也见过，他心思单纯，怎么会是魔族奸细！”

陈玉看得心惊，沈衍礼那样端方的人竟然也会不管不顾地跪在地上求情。他有些不忍，转头问剑轻寒：“齐慕为什么会是魔族奸细？”

剑轻寒眸色幽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说：

“我去勘天境附近调查，正好看见齐慕在对封印动手脚。”

“什么？”

陈玉蹙眉，不可置信地又重复了一遍：

“你亲眼看见他在破坏封印？”

“不，”剑轻寒摇头，“不只是我，当时与我同行的还有其他门派的人，他们都看见了。”

鹤时长老别过了脸，没有说话。其他门派的人先开了口：

“我们当时亲眼看见他破坏勘天境，你还有什么好替他辩解的，莫非你也是他的同伙？”

沈衍礼发丝凌乱，目光射向那说话之人：

“魔族最会蛊惑人心，齐慕一定是被真正的魔族奸细蛊惑了心智才会那样做，真正的魔族另有其人。”

“够了！”

悟明掌门蓦地出声，他一抬手，将沈衍礼掀开。陈玉一惊，连忙跑上前，将沈衍礼扶住。

“你说他是被蛊惑了心智，可我已经给过他机会让他为自己辩解，但他却一句话都没说。甚至宁愿受鞭刑都不愿意供出那人，我还能怎么做！”

悟明掌门脸色不太好看，他也十分为难。齐慕是赤阳齐氏后人身份特殊，即使入沉钰山要了却尘缘，但家族血缘关系摆在那里，今日这事处理不好，连带着整个沉钰山都要受牵连。

沈衍礼挣扎着跪爬到了齐慕面前，双手按着他的肩膀，祈求道：

“齐慕，你说，你不是魔族奸细，是那个人逼迫你的，你快说啊。”

齐慕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僵硬地抬起了头，一双眼睛黯淡无光，在触及沈衍礼的脸时，才终于有了星星点点的光采。可那光采转瞬即逝，齐慕看着沈衍礼，一滴泪蓦地从眼眶中滑落。

他颤抖着抬起手，沾满血污的手慢慢伸向了沈衍礼的脸。沈衍礼连忙伸出手握住那双手，又朝齐慕靠近了些，期待地看着面前之人。

可齐慕只是弯了弯嘴角，没有为自己辩解，反而轻声问沈衍礼：

“师兄，你……喜欢我吗？”

沈衍礼神色一怔，刹那间，天地间所有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

齐慕看着沈衍礼，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了，伸出的手无力地从沈衍礼手中滑落，他似乎已经得到了答案。

半晌，齐慕慢慢转向悟明掌门，道：

“是我。”

“是我主动去破坏勘天境封印，损坏明毓盏，我就是，”齐慕顿了下，最后看了一眼沈衍礼，吐出了那四个字：“魔族奸细。”

沈衍礼整个人蓦地失去了支撑，险些瘫软在地。

悟明掌门闭上眼，再睁开时已经做出决断，他宣布：

“外门弟子齐慕，与魔族勾结，蓄意破坏勘天境封印，判，剥夺仙元，打入囚仙狱，永世不得出。”

齐慕睫毛轻颤两下，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沈衍礼慌张去接，他抱着齐慕，神情无助又迷茫。

陈玉叹了口气，心中却渐渐升起一团疑云。

虽然齐慕承认了自己是魔族奸细，但这件事仍有诸多疑点。他不相信悟明掌门没看出来，此事，绝不会就此作罢。

剑轻寒也死死地拧着眉，他一开始就不赞同用刑，可他师父为了平息众怒，却强制施了鞭刑。且就算齐慕真是魔族奸细，抓出奸细一事也并非是他的功劳。

陈玉视线从地上那两人身上离开，与对面的楼惊鹊对上。楼惊鹊神色凝重，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齐慕被关进了囚仙狱，沈衍礼忙着给他疗伤。

陈玉回到弟子院中，剑轻寒跟着他。

“师兄，你还在怀疑我是不是？”

剑轻寒看着陈玉，虽然陈玉身上也有诸多疑点，可每次似乎都有合适的说法能够解释。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也不能一直把陈玉当敌人看。

“不，我只是来还你的东西。”剑轻寒把月玉拿出来，递给陈玉，“日月环玉需要配合起来使用才能发挥最大作用，而且这还是你娘的遗物，你拿回去吧。”

陈玉抬眸，对于剑轻寒此举有些看不懂，却还是伸手，将月玉接了过来。

剑轻寒又说：

“你说在修炼场上你是因为害怕才把会说是谢明耀要害你，我不是傻子，这些话骗不了我。但我相信你的确不会做坏事。”

“这样说有些多管闲事，”他自嘲地笑了一声，继续道：“但我还是想说，我不知你与谢明耀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我只希望，你日后不要后悔。”

陈玉陷入沉默，剑轻寒已经看出来他对谢明耀的针对，或许在剑轻寒心里，也已认定他与魔族脱不了干系。

但他还是选择包庇了他。

沉钰山大弟子包庇一个和魔族相关的危险分子，陈玉忽然意识到剑轻寒的做法，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

睫毛轻颤两下，陈玉抿唇，说了为数不多的一次真话：

“等一切都了结之后，我会和你解释清楚。”

“谢谢你，剑轻寒。”

剑轻寒看着陈玉，不知为何心中有些酸涩，陈玉在骗他，他也何尝不是在骗陈玉呢。陈玉固然有私心，可他也无法对天发誓自己没有一丁点儿对仙骨的欲望。

两个都有所隐瞒的人，没有谁有资格去指责谁。剑轻寒眼中闪过一丝释然，道：

“师父给你的沁阳心法，你不要再练了。”

“为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陈玉其实早已知晓，他问过系统，沁阳心法与剑轻寒所练的的勿阙心法是主副关系，如果陈玉继续修炼沁阳心法，就相当于给仙骨打上一层剑轻寒的印记。

他以为剑轻寒不知道，可原来这人知道，也选择了告诉他。

剑轻寒眸光闪烁一下，没有明说，只说：“那个心法不好，我会再去藏书阁里给你找。你有仙骨，足以自保了。”

仙骨能够为陈玉提供保护屏障，虽然没有灵力，也无法攻击，但足够强大。

陈玉点点头，也不多问：“好。”

剑轻寒转身离去。陈玉正要回房间，却听见脑海中传来一道机械音：

【恭喜！检测到任务对象仇恨值增加10点！】

陈玉动作一顿，抬头看去，谢明耀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院子门口。那人站着，目光直直落在陈玉脸上。

他深呼吸一口气，也是时候和谢明耀好好谈谈了，尽管他现在有些疲倦。

“谢明耀。”陈玉喊了一声。那人抬脚，走进房间里。

“之前……”

“你给了剑轻寒什么东西？”

谢明耀打断了陈玉。陈玉停顿一瞬，准备好的说辞背忽然打断，让他脑子里空白了一下。半晌，他才回答：

“一枚玉石而已。”

谢明耀脸上情绪莫名，语气却带着一丝固执：

“是你娘的遗物，为何我不知道？”

陈玉：“……”

怎么被谢明耀听去了，陈玉有些头疼，还真是应了那句话，撒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去圆。他略一思索，斟酌着开口：

“如果你想要，我可以……”

“我不要别人碰过的东西。”

陈玉一顿，他也没打算真给，不想用这些小东西去糊弄谢明耀。可谢明耀却仿佛掉进了一个奇怪的漩涡中，又问：

“你为什么给他那个东西？”

“……这不重要，谢明耀。”

陈玉微微蹙眉，他想和谢明耀说明毓盏的事，想道歉。可这副神情落在谢明耀眼中却变成了不耐烦，他直勾勾地看着陈玉的眼睛，神色有些受伤。

“在你眼里，我才是不重要的那个，是不是？”

因为不重要，所以可以把东西送给别人，因为不重要，所以可以随口污蔑，因为不重要，所以可以不需要任何理由就随意伤害。

谢明耀眼中渐渐蒙上一层阴云，却仍留有一个角落，在期盼得到陈玉的否定回答。

陈玉心中一紧，掐紧了手掌。

谢明耀很重要，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都很重要。但他不能这么回答，因为仇恨值任务摆在那里。

陈玉心中梗塞，说出口的话也染上一丝涩意：

“如果我说，我嫉妒你，你相信吗？”

谢明耀微微一怔。

“你长得好看，会得也多，前半生享尽了荣华富贵，进了沉钰山后，更是天资聪颖，几个月，就能夺得仙门大比的第一名。”

“可我呢，我长得丑陋，自小被阿娘抛弃，还仙缘全无，修炼至今没有突破悟己境，和废物没什么区别。”

陈玉直直地看向谢明耀，似乎是第一次直面自己的内心。

谢明耀从来没想到过这层，心里蓦地一痛，仿佛在心脏上压了块巨石。他原来以为陈玉有什么苦衷，却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陈玉吐出一口浊气：

“我就是嫉妒心作祟，所以见不得你好。分明我们都是在阴沟里的人，凭什么你就能一步登天。”

谢明耀的手缩紧，将陈玉的手紧紧攥在手中，推翻了陈玉自暴自弃的话：

“不，你不是在阴沟里的人，把我从泥沼里拉出来的人，是你。”

陈玉眼眶一酸，“可我也伤害了你。”

谢明耀将陈玉揽入怀中，声音轻柔而坚定：

“可是如果没有你，我也活不到今天，对不起，是因为我没有顾忌到你的感受。”

陈玉闭上眼，眼尾悄悄湿润。

没有我，你会比现在更幸福。

他拍了拍谢明耀的背，终于笑了一声：

“你原谅我了？”

“不，”谢明耀放开陈玉，在他嘴角亲了一下，“是还好你没有放弃我。”

“你和我说这些，我很开心。”

陈玉心头一颤，没有拒绝谢明耀，反而迎上去，问谢明耀：

“那你愿意放弃现在的一切，和我去随便什么一个地方隐居吗？”

谢明耀眼中的诚意快要溢出来：

“我是为了你才走到今天，你想去哪儿，我就陪你去哪儿。”

陈玉眼眶微热，正准备后退些，后背却传来一股推力，谢明耀按着他蓦地往前一带。

温热的呼吸交缠，陈玉愣了一下，伸手想推，反被谢明耀扣住双手。

一吻毕，谢明耀摩挲着陈玉的脸，笑道：

“现在我们做不成师兄弟了。”

陈玉面色通红，心中却渐渐凉了下来。

他又撒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