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没吭声的赵平顺抬起了头。他幼年丧母，自己还是个孩子，就要照顾弟弟，再后来又去了军营磨练，对于人情世故十分了解，尽管平常话不多，又因为腿残的关系，连活动都很少，似乎存在感很低，可这不妨碍他很快就熟悉了春雨和她的生意，现在几句话听明白了田氏的身份和打算，便皱了眉头。

平安去招呼另外的客人了，他还小，虽然平时嘴甜，可是毕竟城府不深，对这家子人的不喜也是挂在了脸上，就不愿意搭理他们。

那个年轻男子不知道低头和身侧的高瘦婆子说了句什么，然后就转脸问赵平顺：“掌柜的，这铺子是租的吧？一年多少银子租金？”

被人问到脸上了，赵平顺却不能不理会，便回道：“这铺子是我们东家的，没有租金，不过东家是借银子买的，目前还欠着几百两银子的外债。”

他声音不高，但是在场的几个人都竖着耳朵听呢，顿时表情各异起来。

高瘦的婆子扯着嘴角，要笑不笑的说：“咱还没听说过拿外债当嫁妆的呢。”

田氏张口结舌的，喘了两口气才高声吩咐：“行了，快叫你们东家出来，再怎么说是我们的家务事，你们这些外人可说不上话。”

他们从乡下赶来，因为人多，聚齐了才出发，到得就晚了些，已经过了中午饭的时间，店里只有两桌客人还没吃完，只是也已经没有再点菜了，春雨就在厨房洗刷，顺便煮着他们三个人的饭菜。外面的动静她听不真切，但是总归田氏出现就没什么好事，她也没着急出去。

因为是自己吃，要赶时间干活，春雨的午饭就做得很简单，三个人每人一张油饼，一份白菜炒豆腐，一人两条炸小黄鱼，粥汤什么的都没有，就是喝白水。做好了，她才走到前堂去，叫平安过来吃饭。

她一露面，自然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胖胖的婆子一拍大腿，笑容十分夸张：“哎哟喂，这就是路家二姑娘吧？你看这人才，多俊啊！还有能耐，在这京城里头开买卖！”

春雨眯了眯眼睛，这是，媒婆？她就当没听见，只招呼平安：“跟你哥去后头吃饭，不用管我，我的饭留出来了。”

平安有点不放心，却被哥哥拉着走了。

“这个，大嫂，你能不能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春雨不想跟田氏拌嘴，至于其他人，她又不认识，只好先问杨氏。

杨氏倒是说话好听：“二妹妹快坐下说话，你看看，忙了一晌午了吧，先歇歇。这不是你这边事儿忙，也脱不开身家去，咱爹娘挂心你的终身大事，特意托了王大娘打问。你这样好的品貌，又是见过大世面的，自家还有能耐，王大娘就给说了李家村里正家的少爷。你看，这不就是李太太和李二少爷吗，一起来见见你，也好知会你这个事儿。”

春雨直接笑了：“谁家亲还没说成就带着男方来看闺女？你们这是自己立不起来还是伙着外人来作践我？”

“怎么说话呢你！”田氏眉毛一立，脸色就沉了下来。

“那个，什么，李太太是吧，”春雨看了看那个高瘦的婆子，连一个眼风也没给她身侧的儿子，“我不知道家里怎们跟你们说的，不过我这个情况有点特别——我的户籍不在家里，你们要是做亲，可是拿不到婚书的，而且我是不会同意什么亲事的，这样的话，你们若是给了聘礼，那可就人财两空了。”

“你为啥不同意？是不是在京城待久了，看不上乡下人？”李太太没说话，那位李二少爷倒是先不高兴了。

春雨终于抬眼看了看他，不过也只是看了一眼而已，嗯，个子挺高，别的没注意，她语气平静认真：“不是看不上乡下人，而是我就没想成亲，谁也不能做我的主。”

“二妹妹，可不能这么说哟！”杨氏连忙打断她的话。

只是她的话也被别人打断了，李太太站起来，不冷不热的说：“王嫂子，今儿这事儿我明白了，辛苦你一天功夫，给我们二小子跑腿，咱们回去再商量吧。”说完了她就往门口走去，李二少爷又仔细看了春雨一眼，纠结了一下，还是跟在了母亲身后。

“哎——李太太！”田氏赶紧跟上，“您看看，这怎么不高兴了呢？我这丫头性格刚硬了些，但是真的顶顶能干的！以后二少爷上京城来读书，这不是也有个落脚的地方吗？”

春雨笑了一声。

李太太腰板笔直，走得更快了。

“大嫂啊，借一步说话。”春雨叫住了杨氏，也不废话，“我也不知道家里头现在谁说了算，不过我的事儿呢就别再让家里费心了，弄成这样何苦来的呢。”

杨氏神色复杂：“二妹妹，你是真的不要爹娘了吗？”

春雨微笑：“我被爹娘卖掉的时候，大嫂还没来咱家，好些事大嫂不清楚。反正呢我的态度就是这样，大嫂是个聪明人，应该不用我再多说了。”

杨氏也说不出什么，只好叹口气走了。

一行人声势浩荡的来，却各怀心思的迅速退去，春雨抿抿唇，觉得挺没意思，她懒得去撕，这父母家人竟然还真是没有分寸，难不成真的有了这层血缘关系就能为所欲为了？可是自己一点儿可趁之机都不给，他们还这么头铁，这是哪来的信心？

长长的吐了一口浊气，她回到后厨去，端了自己的饭出来，准备在柜台边上吃。赵家兄弟一起吃饭，她也就当他们是午休时间，反正外面就两桌客人，她足以应付了。

两桌，不对，现在是三桌了，春雨眼角余光扫到堂中，发现刚才空着的桌子边上坐了一人，正看着她若有所思，正是陆晟。

今天陆晟没穿他那华美耀眼的官服，只在衣裤外面套了一件石青色绣云纹的薄长袍，是普通的官家子弟的打扮，看着富贵，却并不显眼。他坐在桌边，静静的看着春雨，似乎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等到春雨看见了他，露出了几分惊讶的表情的时候，他才微微弯了弯嘴角，露出个浅笑。

既然看见了，春雨就放下筷子，从柜台边走出来，走到陆晟面前问好：“见过大人。您什么时候来的？要吃点什么？”

陆晟上下打量她，最后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早就来了。午饭吃过了，并不饿。”

这，一问一答，回答完毕，没话聊了。

春雨正在想说点什么才不冷场，就听陆晟又说：“那个，如果你不是很饿的话，能不能把你的饭匀我一些。”

“啊？”春雨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看你柜台颇高，吃饭怕是不便，不然在这里吃吧，我也尝尝你给自己做的饭食。”陆晟指指自己面前的空座位。

这个，觉得哪里不对，然而又说不上来，反正现在店里确实没多少客人，春雨便照做了。幸好她为了用筷子挟着方便，一早就把自己盘里的葱油饼切成了小块，这样陆晟就可以直接拿桌上的筷子夹了吃，不需要很不文雅的去撕饼了。

陆晟应该确实是吃过午饭来的，吃得一点也不快，至少比春雨慢多了。他吃完一块葱油饼，放下筷子想了想，又夹走了一块，慢条斯理的吃完了，便放下筷子，用手帕擦嘴。

饭吃进嘴里了，春雨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她在跟锦衣卫的五品千户大人同桌吃饭！而且那位大官还在吃她碗里的饭！发现了这一点，她嘴里的葱油饼都不香了。

“怎么不吃呢？这个饼，味道极好。”陆晟不吃了，就坐直了身体，看着春雨吃。

你老人家这么看着，我还吃得下去吗？春雨腹诽，嘴上却说：“大人难得来一次，实在是太怠慢了。”他给了自己那么一大锭银子，就吃这么两口葱油饼，也确实是太简陋了。

陆晟皱了下眉，似乎听到了不中听的话，接着就被他掩饰过去，回答道：“不必紧张，本就不是来吃饭的，算不上怠慢。那饭钱，以后来再算。”很神奇地，他明白了春雨的一部分想法。

春雨差点就要问“不来吃饭你来干嘛”了，硬生生忍住，用吃白菜遮掩过去了。

“方才的事，我全都听见了。”陆晟又开了口，“事情经过我也明白了，你待如何？”

嗯？

春雨眨了眨眼睛，确定这位高高在上的侯府少爷、锦衣卫官员居然在问一个村姑的婚事这么接地气的话题，顿觉十分违和，不过还是实话实说：“家里人也断不了，只是再来多少回，都是今天这个答复就是了。”

“你自己有什么打算？”陆晟问着话，眼睛紧紧盯着春雨的脸。

春雨不知道他问这些做什么，只答道：“开好我的饭馆啊，我还有两个伙计要开工钱，每月要交税金，还要还我那好几百两的欠债，旁的事自然顾不得。”

“你不嫁人成亲吗？”陆晟问。

春雨摇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