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问话，春雨自然不敢怠慢，连忙起身道：“回娘娘的话，那位施大人曾经去民女的摊子上吃过东西，当时似有求死之意，民女就劝解了几句，后来锦衣卫的大人们还来问过民女的话，那时民女才知他名讳。后来就没怎么见过，前些时日，民女店铺的掌柜说起，施大人经常到铺子里买糕点，还曾闲聊几句，就这么多了。所以对施大人，认得自是认得，只是若说相熟，民女一介商贩，实在不敢高攀的。”
皇后就微微点头：“你这话实在。你说摊子，本宫恍惚听说你不是酒楼东家，颇有几分产业吗？”
春雨便回答：“回娘娘的话，民女原是前威远侯府的丫鬟，做的就是大厨房的活计，是府上的主子开恩放出来的。当初全部身家只有主子赏的十几两银子，没有本钱，只好摆摊子谋生，后来攒下了银子才开了酒楼的。”
“可见还是有手艺好了。”皇后赞许，“可是你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吗？”
春雨一笑：“不怕，民女的学堂只教基本的手艺，并不教精华之处，一来时间有限，穷人家的孩子没有很多功夫学习，只能学点入门的东西就干活，一边干一边再学，这离民女酒楼的水平差得很远；二来先生水平也不齐，能教些皮毛罢了，教不了高深的；三来，这些孩子学完可以优先去民女的酒楼和作坊，都是给民女做工，民女自然没什么可担心的。”
皇后认真的听着，等她说完了才微笑道：“你倒是老实，自己的私心也不遮掩，明明你教人本事是大大的功德。”
“娘娘明鉴，民女是商人，自然要做有利可图之事，小姑娘们有了营生，民女有了人手劳力，就算互惠互利吧，‘功德’是万万不敢称的。”春雨小心说道。这可是封建王朝，除了皇家，谁敢做什么大大的功德？
皇后显然明白她的顾虑，也不戳穿，只问道：“你这学堂里，学生先生都要你来操心，还有世人攻讦，想必十分艰难吧？”
春雨拿不准这话什么意思，就含糊道：“总要迎难而上吧。”
皇后没忍住，笑了一声：“这话真真有趣。只是你若有心让天下女子受惠，只这么一个小小的学堂可是不够。”
春雨不知道该不该接话。
“既是造福天下女子，本宫自然也要出些力气，不能叫你一个小姑娘这样‘迎难而上’。”皇后说。
春雨只觉得手脚冰凉，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然而又不敢迟疑，很快道：“多谢娘娘恩典。”
皇后掩口而笑：“好个精乖的孩子，你都谢了恩，本宫不给你这个恩典也不行了。”
一直到出宫，春雨都不敢多说半个字，甚至连表情都是端正严肃，看不出任何端倪。直到坐上自己的马车之后，她才低了头，双手抱着肩膀，蜷缩在马车一角，无声的叹息。
这才是王权，这才是封建社会！是你的心血又如何，上位者说拿走就拿走，还是给你的“恩典”！春雨不是不愤怒，而是在这里她根本就没有愤怒的资格，与其说愤怒，不如说是无力。
马车停了下来，接着车帘被掀开，有人钻了进来，半弓着腰，低头看她。
春雨一惊，刚想喊人，却看清了来人的样貌：“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进了宫，怕你害怕，来看看你。”陆晟一撩官袍下摆，坐在了春雨旁边。
春雨又缩回去，低着头说：“我没害怕，不用担心。”
陆晟犹豫了一下，伸手揽住她的头，把她整个拉过来抱在怀里，在她耳边叹息道：“还嘴硬呢，都要哭了。”
“我没有……”春雨又要往后缩。
陆晟紧了紧手，轻声附在她耳边道：“接下来欢欢喜喜的去办事，别露出一丝不满，事已至此了。”
“我明白，只是心里有点难过。”春雨闷闷的道。
陆晟也没想到第一次抱她会是这种情景，当下也没有什么旖旎心思，只是安慰她：“不是还要开铺子吗？正好有时间了。”
春雨应了一声，靠在他肩头，轻声说：“我以为我不怕，但其实还是怕的，怕得很。”
陆晟拍了拍她的肩膀。
因为是上值时间，陆晟并没有待很久，看春雨状态稳定就赶紧回去了。
等陆晟回到值房，却听说有内官来宣他面圣，他连忙赶过去。
“怎么，觉得皇后的做法不对？”陆晟官升一级，又是名门之后，更重要的是战时和皇帝同生共死拼命护驾过，如今已经是妥妥的天子近臣，和皇帝也熟悉，现在皇帝跟他说话就透着几分轻松亲近。
陆晟听得出皇帝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只是这种问题哪里能小看，他打起十二分小心，抱拳回道：“卑职绝无此意。”
“哦？”皇帝似乎并不相信。
陆晟一步步走到今天，也算是对皇帝多有了解了，他知道自己今天的冲动行为已经落在了皇帝眼里，必须有个解释，便坦诚道：“卑职不敢欺瞒陛下，今日娘娘召见的路氏，实是卑职的未婚妻子，只待臣出了祖母孝期就要成亲了。她出身低微，第一次进宫，卑职有些不放心就去看了看，私自离岗，请陛下治罪！”
“哦？”同样的一个字，这下皇帝陛下的语气明显不像刚才那么不阴不阳的，而是有些意外，“当初在北疆，你说你已有中意之人，就是她？可这女子出身不高，有些配你不起。”
陆晟便道：“卑职觉得她极好，卑职的母亲也同意，婚书已经立过了，卑职也十分期待婚期。”
皇帝其实也没那么多闲心关心臣下的私事，陆晟所说也算合情合理，便转而问起了陆晟巡查海防的一些细节，陆晟自然是乐得如此，就打起精神来回话。
春雨回到学堂，先叫人给彩云送了个口信，报个平安，让她不要担心，这才跟陆琳详细说了召见的情景。
陆琳沉默片刻，才叹息道：“我猜就不简单，既是如此，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你也莫要难过了。“
“嗯，这事情太折腾人了，不做就不做了，正好我的饺子楼要开张，我且忙不过来呢。”春雨已经调整好情绪，方才的沮丧低落一扫而空。
第二日，春雨的学堂就正式解禁了。皇后派来的内府官员和嬷嬷接管了学堂，包括陆琳在内的先生们却意外的被留任了。春雨神色欣慰的做了交接，满脸的感恩，几个嬷嬷都很满意。
回到家里，春雨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里，不许任何人打扰。
可是没过多久，如意就在外面叫门：“姑娘，姑娘，你醒着吗？宫里来人了，有旨意！让您接旨！”
春雨拍了拍自己的脸，跳下床去开门。她身上还穿着刚才出门的衣服，也不必换了，立刻跟着如意到厅中去接旨。
她这府里就她一个主子，宫里的内侍来了，也只有杨刘两位嬷嬷陪着说话，好在皇后派出的只是坤宁宫地位一般的小太监，和她们二人从前都打过照面，也颇能叙谈几句。
看见春雨来了，他们也就不再闲话，赶紧办起正事。
皇后的懿旨不是很长，大意就是表彰春雨自立自强，开设学堂传授技艺造福民生，所以赏白银一千两，南海珍珠一斛，青玉如意一对，内制点翠步摇一只，江南贡缎六匹。
春雨谢了恩，好好的把人送走了，这才让吉祥如意动手，把东西收回自己的房间。
其实这一千两白银就是学堂的成本，她之前已经把房契给了宫里来的嬷嬷，这么算，皇后确实没在金钱上占她的便宜。至于其他的赏赐，两个嬷嬷都说可以单独抬着当嫁妆，是极大的体面。春雨倒没觉得什么，不过总归是好事。
下午的时候小玉又来了一趟，说彩云忙着，抽不开身，但是心里记挂着，就打发她来看看，春雨简单说了情况，然后笑道：“跟你主子说，我这回很得了些好东西，不愁嫁妆了。”
学堂的事到此为止，以后的一切就都和她无关了，春雨不是不失落且失望的，只是她不过蚍蜉，无力撼动皇权的大树，好在得了点儿赏赐，算是意外之喜。
为了让自己不再想这件事，春雨转过头来，把精力集中在新开的饺子楼上。
经过一个多月的装修，她刚买的店铺已经可以准备营业了。包饺子这个活计不难，也算是个体力活，她学堂里毕业的小工就能做得很好。之前谈好的两个人在春雨的亲手指点之下，已经理清了分工和工艺。前头的掌柜是平顺推荐的，原是酒楼的伙计，一向做得很好，又肯钻研，跟平顺学着认得了几个字，春雨亲自面试过，也算满意，至于伙计，就让他负责招两个人就好。
最近闹心的时候挺多，既然准备好了，春雨就挑了个日子开张了，新店开张，点一斤饺子送一盘小菜，城西书院外头又热闹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