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拉二十岁从高级学院毕业后，AI系统结合她一贯以来的表现，提供的职业建议就是“城警”。

她当然可以拒绝这一建议，从事其他任何能够胜任的职业：白领，技工，教师，或者干脆去某个占地上前平方公里的农学基地，操控硕大无朋的农机具，种菜、植树、养猪。

但加拉并不会另谋出路。从警这个建议，正好吻合了她的心意。

Gala喜欢活动量大的工作，既不像案头工作那样憋闷，又不像单纯的运动健身那样无聊。

不过，Gala上的并不是警校。

事实上，她这代人从六岁到二十岁完成的初级、中级、高级三阶段教育，基本都是通识教育，而并没有人为地划分科系和方向。

高级学院的毕业生，都会拿到一份AI系统生成的职业发展报告，详细分析了学生在过去十四年里所体现出的倾向性，从而给出了高瞻远瞩的建议。

既然这样，加拉在警队还会接受进一步培训吗？

严格说，绿袖城并没有一支纪律严明、组织严密的警队。

这个时代几乎所有的职业，都变得跟之前世纪里的出租车司机那样，在公司配发装备和统一规范的基础上，本质上都是个体户。

科技的大发展，赋予了个人才能前所未有的用武之地。

早在中级学院的时候，加拉就利用大量的自由活动时间，主动地学习一些警务知识了。

毕业后，她稍作准备，就前往一百多层高的警务指挥中心，报名参加了警察资格考试。

繁琐的测试多达四十多道，在迷宫般的警务中心大楼里，持续了整整一个周。

Gala过关斩将，通过了笔试和实操，成功签下了劳动合同和保密协议，并规定每年需要回到中心，完成一次理论和实操的年审。

然后，被颁发从制服到警械的全套设备，成为了绿袖城的一名光荣的执法者。

那她的战友呢？

每名城警并没有固定的同事，系统会在需要时给她分配一个partner，不需要时则会将搭档调离。

她的日常勤务呢？

每名城警也没有固定的日常。出现警情后，系统会将任务分配给最适合的警员：小到邻里纠纷，大到刑事案件。

如果警员不愿接受被分配的任务，视同主动离职。

任务完成后，则由系统评判效果，发放奖金。

每天下午两点后，就不会再分配新的任务，好让警员有时间把挣来的钱花掉，促进经济循环。

警服、警械损毁或消耗怎么办？

由警务指挥中心统一负责换发或补充。

而分配任务之后，如果需要额外的装备，也由中心派设备车送到。

……

在集成了高科技的公寓房间里，迎着光辉万丈的朝霞，刚刚把一颗一百公斤重的甜果嚼成苦渣，加拉再次接到了指挥中心的电话。

从一口未动的早餐旁边，她抓起叫个不停的单片镜，把镜托挂在了自己小巧的耳朵上。

Gala心里清楚，大概率会给自己分配新的任务。

但她无从预料，即将交给她的不止是新的任务，还有新的装备和新的搭档。

“加拉警官，早上好！”

如同真人的AI语音在耳边响起，单片镜上映出了图文信息。

“请您接收任务简报。”

“今天的任务很重大，”智能语音唠家常般继续说道，“不仅不是鸡毛蒜皮，甚至不是一般的刑案。

“首先，您需要前往绿袖城以西约五百公里远的荒漠深处。那里，有一处上个世纪发掘的核废料掩埋场。”

“等等，”加拉打断道，“什么是‘核废料掩埋场’？”

“您不熟悉这个概念，”系统回道，“这可以理解。在安全清洁的核聚变技术发明之前，人类要么用最原始的化石燃料为城市供能，要么使用较为先进的核裂变反应堆。尤其是后者，它既不安全，又不清洁。

“核裂变过程会产生废水与废料。其中的有害放射性物质，半衰期可达数万年至数十万年，也就不能像其他污染物那样直接排入环境。而当时的技术，也无法对其进行无害化处理。

“因此，一直到21世纪中叶，各国的核工业应对废水废料唯一办法，就是深埋处理。

“具体工序是：在远离城市的郊外，在浮土与岩层之中，以八千方以上的工程量挖出一道斜井：高和宽都能运行工程车辆，深度要抵达地面以下一公里左右。

“然后，工程车辆开到巷道底部，再横向挖掘数千立方的窖窟。被漆成醒目黄色的一桶桶核废料、核废水就会被运输到这里，储存起来。

“斜井和窖窟的四壁都要用厚达一米的混凝土浇筑，以防铅桶在经年累月中被涨破，导致放射性物质泄漏，污染土壤和地下水。”

这段任务介绍，加拉听得心不在焉。因为她刚刚撒了一个小谎。

她当然知道绿袖城西面的荒漠中，有一处上个世纪的核掩埋场。

对于自己生长的这座大都会，Gala是如此的着迷，愿意抓住一切机会了解她的过去。

之所以要揣着明白装糊涂，让这个话痨AI图文并茂地给她说一大堆废话，唯一的原因就是：如果不赶紧把早餐吃掉，汉堡就不香了，薯饼就不脆了，热咖啡就变成冰美式了。

“继续说，”加拉嘴里含混道，“我在听。”

“一百年来，”AI接着简报，“绿袖城西的核掩埋场被一届届的市政部门定期环评，始终都符合环保标准。但就在最近，环评团队第一次走完了将近两公里长的斜道，下到了地面以下一千米的深度，对数千平米的窖窟进行了检测。”

“结果发现，”系统顿了一下，“辐射值比人体承受极限超标了一百一十二倍！”

听到这里的时候，加拉已经把汉堡和薯饼吃完了，正靠在沙发上，翘着弹力裤包裹的大长腿，哧溜着还很热乎的黑咖啡。

“所以，”她对下面的简报内容，不用听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就是某个装满核废料的铅桶出现了破损，放射性物质泄漏了出来。”

“但是呢，”她继续阴阳怪气，“我们可爱的环评团队，从没有受过在地下一公里深的漆黑洞穴长时间勘探的训练。于是，这群书呆子便回到了地面，将情况上报给了市政厅。然后，市政厅就把这件苦差事交给了警务中心；警务中心又把这艰巨的任务输入了AI系统；而人工智能系统又非常贴心地把脏活累活分配给了我这个大冤种。”

“所以，”Gala反问系统，“为什么不请专门处理核污染事故的应急团队呢？”

“加拉警官，”智能语音冷静地回道，“请回忆一下：您从高级学院毕业的时候，拿到的那份职业倾向性报告，其中有没有关于核废料处理行业的任何选项？”

加拉有时候觉得她自己的思维过于跳脱，往往大脑处在麻痹状态，嘴巴就开始嘚啵嘚。

然后别人稍微一点拨，她聪明的智商又占领高坡。

的确，在追踪一名新生代成长十四年后，教育AI系统给出的职业建议，止包括“核聚变电站”这一选项，而没有提到处理核废料、核污染、核事故的任何行业，就像没有提到“锵剪子磨菜刀”这种营生一样。

原因无他：在这个世纪，既不清洁又不安全的核裂变技术，早就跟燃油车等技术一样，被彻底淘汰掉了。

“在事发掩埋场被建设的年代，”系统继续跟缄默中的加拉介绍道，“这种核污染事故的确会由专门的应急团队处理。他们会穿上防辐射服，带上各式设备，下到窖窟之中，用所谓的‘二分法’找到泄漏点，然后呼叫工程队将大型机械顺着斜道开下来，对泄露区域浇筑水泥、进行二次封堵。”

“现在，”智能语音继续，“距离最后一个核裂变电站关机也过去了整整五十年。绿袖城早就找不到核泄露处理团队了。”

“任务奖金是多少？”加拉一点也不傻，知道越稀缺的东西往往越高价。

单片镜上显示出了奖金数额，让Gala不禁眉毛一翘，战术性地喝了口已经见底的咖啡。

“加拉警官，”电话那头继续，“这笔奖金并不好挣。而市政厅将这起污染事故交给专门侦破悬案的警方处理，也是有人才短缺之外的考量。”

“什么考量？”加拉不以为意，“无非我们警员更加任劳任怨一些罢了。”

单片镜上映出了环评团队在地下一公里深的窖窟中拍摄的视频，补光+夜视仪让画面如阳光下一样清晰。

轩敞的空间里空空如也，四周和上下只能见到光秃秃的水泥墙；

但是背景音却是嘀嘀直叫的警报，那是检测到超标辐射的盖格计数器。

看到这一幕，加拉已经从仰靠姿势直起身了。

“根据记录，”AI慢条斯理道，“这座掩埋场建了一半就停工了，根本没被投入使用，也就根本没有储藏任何放射性废水废料！”

听到这，加拉差点把刚喝到嘴的咖啡吐了出来。

“一座压根没使用过的核废料掩埋场检测出辐射超标，”她脱口而出，“这不就相当于一名处女怀了孩子吗？”

“所以，加拉警员，”智能语音继续，“你和搭档今天就要乘超铁抵达荒漠中的观光站。一部设备车已经在那里等候。上车后，车子会自动将你俩带到上述掩埋场，后备箱里预备了任务所需的一切设备和给养。”

“等等等等，”加拉越听越不对劲，“搭档？

“是的，加拉警官，”对方回道，“因为任务艰巨，系统为您分配了拍档。刚刚通过警察资格考试的皮姆警官。”

“皮姆？”加拉警觉道，“听上去像个男孩子。”

“是的，”AI回道，“他还是一名‘自然生’。”

Gala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仿佛屁股下面烧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