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拉独自站在通风良好的下行轿厢里，一面闭目做深呼吸，一面在心里想：

“尽管洋相丢尽，但我并不后悔没有了解角色背景就登入进游戏里来。刚才的几分钟游戏时间里，压力下的我已经对贝西·帕斯利这个女高管以及这个世界了解了很多。而与此对应的现实时间只会有几十秒，根本无从获得这样多的一手信息。而若是在游戏大厅现学习该角色的身份背景，那可能就会错过虚拟绿袖城的周五晚了。”

她瞥了一眼轿厢显示屏，发现刚刚下到十几层。想想，并不记得自己是从哪一层下来的，但这个世纪电梯的速度实在不敢恭维。甚至，加拉都有点怀念在核掩埋场探查时，竖井里那部断了一根拉索的升降机了。

于是，她就继续翻着帕斯利小姐的公文包，不出意外地最先搜出了对方绿油油的工牌。

贝西·帕斯利的标准照上，也穿着加拉身上这件条纹白衬衫，这不禁让加拉抬头望向轿厢里用来辅助轮椅人士的大镜子，望向镜子中的自己：

加拉在现实中的整个头部，都安插在帕斯利小姐的身躯上；甚至发型也是她那一头乌黑亮丽的直短发，而非帕斯利小姐的披肩发。

“我在其他NPC眼里，”加拉凝视着镜中的那个女孩，“其实就是工牌照片里的样子吧！只有我自己和其他登入玩家才会彼此看到真实的相貌。”

被这张绿底证件遮住的，是一把椭圆形的小物件。加拉既不认识显眼位置的三叉戟标志，甚至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只觉得这应该是某种遥控器，就像加利昂先生用来翻动设备屏的拇指形遥控器。

直到电梯门开启，地下一层的车库展露在加拉面前，她才恍然意识到，这个遥控器就是这个世纪的车钥匙！

而她同时恍然大悟：刚才那张有贝西·帕斯利名字和照片的绿底证件，并不是什么工牌，其实就是一张驾驶证！

“有意思，”加拉端详着手里这件十分精致的车钥匙，“22世纪的身份认证已经十分简洁，只要本人露面就能够被识别。但在这个世纪，人们还是习惯用某种实物来象征自己所获的授权，比如车钥匙，比如各种证件。”

“这样的话，”她一边想着一边走出了轿厢，“倒是方便将身份的象征物随时转移给他人，但不方便的地方，当然是这个象征物容易被不良分子窃取。”

把手里的半瓶水塞进圆柱形的垃圾桶，加拉将高跟鞋踩在绿光发亮的地坪，在空旷的地库里产生阵阵回声。

走过一辆辆停在车位上的汽车，加拉又一次急得发疯。

这不仅是因为这些车辆的大鼻子外形跟她所熟悉的卵形车辆差异巨大，而不仅是因为不少车辆的尾部还会伸出一根又粗又黑的排气管，让从来没有见识过燃油车的加拉产生了某些不好的联想，主要还是因为，她实在不知道如何找到贝西·帕斯利的汽车。

“这上面，”她疑惑地端详着手中的车钥匙，“也没有标出车牌号啊！”

“哦对，”她醒悟过来，“假如车钥匙带上了车牌号，那么钥匙一丢，车辆马上就能被拾到者开走了。”

无奈，加拉只好尝试按下钥匙上的按键。幸运的是，按钮上尽管没有注明文字，却用一看就懂的图标表明了这个键的作用。

其中一个按钮上面花了一把打开的锁头。按下之后，就听见一声刺耳的嘀声。有一辆车打了一下双闪。

不过，刚才的声音和亮光持续时间都太短，加拉被冷不丁地吓了一下，再去寻找声源和光源就来不及了。于是，她急忙又按下了刚才的按键，可慌忙中按下了另外一个按钮。只见一辆桥车，忽然在车位上亮灯启动，在无人状态下朝加拉慢速开了过来。

加拉急忙仔细一看，见刚才按下的按钮上画了一个人向车子招手。

“这一定是召唤功能了，”她立即明白了，“22世纪的无人驾驶汽车已经普及了这一功能。”

通体雪白的车子开到了加拉面前。车头的栅格上挺立着车钥匙上的三叉戟标志。而车厢则是完全敞篷的，露出车厢里红艳艳的真皮内饰。潇洒的大溜背车尾上，连体书写的“maserati”一词仿佛是这辆车的自我签名。

22世纪的车辆，基本都可以需要时将卵形车厢展开，形成敞篷。但加拉环顾着地库里的车辆，好像并不是都能像帕斯利小姐的车子这样完全放下车篷。更何况，这辆车停放的时候，车篷也并没有升起来，看来车主人基本上只要不下雨就会敞篷开车的。

这辆21世纪的敞篷跑车，对于来自22世纪的加拉产生了如此大的诱惑，以至于她怔怔地打开左侧车门，弯下身子坐进了驾驶位，将西服裙下的一双长腿蜷缩在中控面板下面。

就这样坐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会驾驶21世纪的车辆。而且，也没有任何智能语音在她坐进车厢的那一刻就亲切地问候她，然后服从她的所有合理指令，就像在沙漠观光站等候两位警员的那辆设备车。

“帕斯利小姐！”一个声音响起，把正在愣神的加拉吓了一跳。

下意识地，她看向身边中控屏，以为是这个世纪的车载AI虽迟但到，开始了跟乘客的人机互动。

不过，嵌入式的中控屏却完全没有亮起。事实上，如果加拉不把车钥匙插入方向盘后面的插口，动力和控制都不会有反应。

“帕斯利小姐，”浑厚的嗓音再次传来，“您还好吧？”

加拉猛一抬头，就见到一名穿制服、打领带、带着大盖帽的男人，正站在距离车门不远处，略微弯着腰，恳切地望向自己。

“警察先生，”加拉仰着脸笑道，“这是我自己的车子。没有问题的。我自己能够解决！”

她内心OS则是：糟了，麻烦大了，惊动警方了，这可怎么收场！

“帕斯利小姐，”制服男稍微走近了几步，用现在加拉已经见怪不怪的诧异神情看过来，“我是否需要叫一辆救护车？”

这下，加拉也明白过来，尽管对方穿得比她出勤还要威风凛凛，但这人肯定不是警察。

她用带着隐形眼镜的双目迅速扫了一下对方的胸牌。证件照下面的文字是：“P.Freeman, Security.”

“原来是公司的保安，”加拉长舒一口气，“22世纪的公共场所，已经完全用仿生人来负责安保了，而且用用不着穿任何制服的。”

“弗里曼先生，”加拉礼貌地回道，“我真的没事儿。”

“唉，”头发花白的保安还是有些惊愕，“您平时都是叫我‘保罗’。”

“保罗,”加拉回道，“能帮我个忙吗？我的确有些不舒服，帮我把车子开回到车位去，我打出租回家。”

听到这话，保安又是一愣。

“要是你也不会开，”加拉进一步说，“帮我找个会开车的吧！”

看着对方大张的嘴巴，加拉蓦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语里多了一个“也”字，仿佛就是承认自己不会开车了。

作为补救，她急忙推开车门，从驾驶位出来，非常大方地将车钥匙递给了保罗。

保罗迟疑地接过镶着三叉戟标志的钥匙，继续惊愕地看向女主管。

“帕斯利小姐，”保安声音颤抖道，“您平时可是反复叮嘱我们务必看好这辆玛莎拉蒂，不能让其他任何人哪怕是摸一下的！”

说到这里，加拉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装下去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她说，“再这样磨蹭下去，什么正事儿都耽误了！”

她干脆将长袖一甩，挎着公文包，转身就往出地库的坡道走去，把烂摊子完全留给其他人好了。

“人员出口在那边！”保罗指着另一个方向，怯怯道。

加拉低着头，调转方向，继续将高跟鞋踩得嗒嗒作响。

“我把车泊回去之后，”保安在她经过自己身边时急忙问道，“车钥匙怎么还给你呢？”

“你先帮我保管好，”加拉看着对方道，“我相信你！”

说着，她就在地库里跑了起来，很快顺着绿莹莹的指示灯从楼梯出了地库，来到了地面上。

现在，加拉站在闪烁着“Green Sleeve City”啤酒商标的大楼底下，站在车水马龙的马路旁边，站在被霓虹灯和巨幅屏幕所点缀的夜幕之下。

她睁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场景，就感到一点：

尽管这是距离她的时代一百年前的绿袖城，但是生活的方方面面，隐约都透露着22世纪科技的雏形。

“打个比方，”加拉边看边在心里揣摩着，“如果我所自的绿袖城是一名青年，那么这个时代的绿袖城就是前者的少年时代；很多地方有差距，但就是处处透着未来的影子。”

“当然，”她继续想着，“我所自的22世纪绿袖城，也将会是更未来的她的影子。”

此时的季节，正是万物复苏的春季，而夜风中则满是细微的沙粒。

这是加拉从小到大所熟悉的气息，现在被原封不动地复制到了虚拟空间里。

“五层楼公司真是做到了事无巨细啊，”加拉在心里感慨，“而一百年前的绿袖城居民，呼吸的也的确是这样的晚风和沙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