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拉以女高管贝西·帕斯利的身份登入到2046年的绿袖城，洋相出尽后好不容易出了与本城同名的啤酒公司总部大楼。

她站在街边透透气，忽然感到自己的香奈儿包震动起来。

而且，这包应该已经这样默默震动了十几秒了，因为她刚才留意到了，却误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连忙拉开拉链，她用五只纤指拼命地翻找“震源”，最终在最底下找到了那部震动不止的折叠屏手机。

外屏上显示的来电人是“Old Man”。这个号码无疑已经被贝西·帕斯利小姐存在手机里了，但她将联系人标注为“老头子”，让加拉一时摸不着头脑。

幸运的是，21世纪手机的人机互动界面，跟车钥匙上的按钮一样直观。即便对于平时惯于使用挂耳式单片镜的加拉，也能一眼明白老式手机的接听方式：将显示屏上的圆点右滑向接听图标，而非左滑向拒听图标。

小心翼翼地，加拉滑动接听。还没等她将手机贴在脸颊上，听筒里就果真传来了一个老头子的声音。

“贝西！”那头开门见山道，“你的助理刚刚打电话给我，说你开会时，看上去不太舒服，言语和举止突然变得怪怪的，霍夫曼先生就让你早下班了。”

“我听了这些，”老男人兀自继续，“还很不满意地跟萨奇说：‘贝西既然生了病，怎么不陪同就医？还让她独自开车？’”

“所以，”那对把话说完，“就急忙给你打个电话问情况。”

听完这一堆絮叨，加拉脑海中闪出了一个神圣的字眼，甚至让她不由得把这个字眼说出口来。

“父亲？”她愣愣道。

“你看你连自己的爸爸都快不认识了！”老帕斯利回道，“我现在让司机去接你，我眼睛一到晚上就不行，开不了车。”

“爸爸，我没事儿，”加拉连忙说，“我真的没事儿，爸爸。”

她一口一个“爸爸”，仿佛要过过嘴瘾似的。

“真的没事儿吗，孩子？”那头追问道。

“对了，”加拉试图岔开话题，“霍夫曼先生让你周末去他那里打球。”

“嘿，”对方被成功引流了，“我倒是巴不得。关键是你母亲一点都不喜欢霍夫曼家那栋老宅子，总说那里感觉闹鬼。”

“爸爸，”加拉便心安理得地当起了闺女，“我今晚上还有安排，可能会很晚回家。”

“贝西，”那头语重心长说，“你用不着跟我请假。首先，你不跟我和你妈一起住。其次，你已经快三十岁了！”

一阵哈哈过后，双方就相互说了“Goodbye！”

加拉继续站在马路边，回味着自己今生第一次做女儿的经历，觉得既甜蜜又神奇——尽管她只是在冒充另一个NPC的闺女。

既然已经动用了贝西·帕斯利的折叠屏手机，加拉就一不做二不休地将内屏展开，点开通讯录，从A搜到Z，发现并没有“老公”或是“丈夫”等联系人。结合加拉刚刚被老板和秘书称为 “小姐”而非“太太”，以及她保留着自己父亲的姓氏这些特征看，这位贝西·帕斯利是一位单身贵族。

“听我自己的嗓音，”加拉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倒是基本没有变化。但是目前没有一个人指出我说话时并不是贝西·帕斯利的声音。这说明，玩家登入虚拟绿袖城之后，嗓音的处理方式和相貌是一样的：在我自己看来，我的声音和相貌跟现实中一样；而在其他NPC看来，我的声音和相貌跟角色一样。”

加拉在路边思索着，就发现一辆车子靠右停在了自己面前。黄色条纹的涂装，以及无处不在的“Taxi”字样，都表明这是一辆出租车，有人驾驶的那种。

“在这个世纪，”加拉盘算着，“出租车司机还是一种收入不错的职业。这家伙一定是看我一直站在路边，就开过来试图揽活儿。”

“我就假装没看见对方，”她低着头，继续看着手机，“那家伙肯定不会自讨没趣了。”

可谁知，这两黄色的出租车不仅一直停在加拉身旁，而且最后甚至极其恼人的按响了喇叭。

要知道，22世纪的所有机动车已经全面废除了刺耳聒噪的鸣笛，取而代之的是文明智能的隔空信息传送协议：如果车辆需要向其他车辆或者行人示警，那就会在对方的车载或随身设备上响起温柔的警报。

只有新入职警员和运动爱好者所骑的自行车上，才会装有一个力道不大的铃铛。

于是，加拉猛然抬头，向这名无礼的计程车司机投以怒容。

可她的怒容很快就化作彻底的惊愕：只见方向盘后面坐的，不是别人，正是加拉在现实中的搭档皮姆！

他穿着一身显然不属于他的皮夹克，但从相貌到发型都是现实中的样子。

活像坐在会议椅上探身给加拉开门的那名男高管，被安全带绑在驾驶位上的皮姆也费力地侧过上半身，打开副驾门，朝发愣中的搭档招手，说：“快上车，抓紧时间！”

加拉也缓过神来，连忙将手里的手机合拢起来，放进肩上的挎包里；

然后，用一双高跟鞋踩着人行道的地砖，三步并两步来到与悬在马路牙子上的车门旁；

一手把着车门框，很笨拙地将身子塞进狭窄的副驾位上，全然没有进入自己那辆敞篷玛莎拉蒂时的潇洒从容了。

“系上安全带，”皮姆真的跟个司机师傅那样提醒搭档。

加拉一面操作，一面瞥了一眼贴在出租车中空板上的司机铭牌。

“罗伯特·特拉维斯？”加拉望着铭牌上那张明显不是皮姆的证件照和这个十分陌生的名字，不由得忍俊不禁。

“坐稳了，”皮姆提醒道，“会很颠簸。”

说着，就一个地板油，在摩擦与轰鸣中将汽车开动了起来，以老司机的技巧穿行在晚高峰的街道上。

“你登入的这个角色真是很适合你哦，”加拉在副驾位上恭维道，“别的不说，我根本就不会开一百年前的车子！”

“登入成为一名出租车司机，”皮姆解释说，“对咱俩调查很有帮助。”

一边看路，他一边在计程车的中控屏上调出导航页面，语音输入“A牌专卖店”，出现了三个结果，按照距离车辆所在远近排列了起来。

“咱们先去最近的专卖店，”皮姆跟搭档说，“问问艾罗伊飞船遇袭事件中的关键线索，或者说是唯一的线索。”

“对，”加拉知道对方在讲什么，“不明身份的嫌疑者脚上那双42码白底黑面、对称条纹的篮球鞋。”

“今天的日期是3月9日，”皮姆瞥了一眼屏幕，“飞船遇袭是在一个来月后的4月18日。我们假定嫌疑者在绿袖城长期生活过，那么他那双鞋也有很大可能是从本城的专卖店购买。”

“那等于说，”一旁的加拉思索着说，“咱俩到了专卖店，假如确定了这款鞋子的确有售，那么就要想办法从店员那里弄到购买同款同码鞋子的顾客名单，然后再从中进一步寻找线索。”

“是这样的，”皮姆肯定道。

“可是，”加拉皱眉，“你觉得店员有可能将这个信息透露给你我吗？考虑到咱俩现在的身份已经不是警察了。”

“我这不是瞻前顾后、畏手畏脚哈，”她用商量的口吻补充道，“作为调查人员，我觉得应该预料到各种情形。”

“完全没有，”皮姆边开车边沉思，“你说得很对。我总是仍然以一名执法者的心态在思考问题，可事实上，咱俩处在虚拟中的绿袖城。在这里，就算是登入游戏的真人玩家都不归咱俩管，更别说专卖店的店员大概率是一个NPC。”

“如果店员不愿配合，”加拉思索着回道，“那么咱们就登出游戏，回到现实世界，去找加利昂先生帮忙。”

“毕竟，”她继续，“我们现在经历的一切，包括你我的意识本身，都位于五层楼公司的主机里。我俩可以在虚拟世界里确定信息源，然后去现实世界的电脑里查找信息，将游戏里这个牌子运动鞋的销售记录调取出来。”

“怎么样？”她兴奋地转头看向同伴，“这个主意好吧？”

只见皮姆手把方向盘，目不转睛地注视前方，说道：“好到是好，可这样一来，就等于将部分隐情透露给了五层楼公司。”

“可是，”加拉反驳道，“咱们在游戏世界里调查走访，五层楼公司不也掌握了咱俩的一举一动了吗？”

“不一样，”皮姆摇头，“咱俩在虚拟世界里的活动轨迹是一团非常复杂的数据。量子计算机可以将这些数据存储在超容量内存里，但分析这些数据则会耗费五层楼公司很多的算力。所以，游戏公司一般也不会去查看玩家在服务器里留下的数据，更无权公开这些数据。”

“设想，”他话锋一转，“我俩登出后找到加利昂先生，说：‘现在能够确定，在此时的信息时代绿袖城，三家A牌专卖店都在卖某一款篮球鞋；麻烦请查一下4月18日之前，同款42码鞋子都卖给了哪些顾客！’”

“这样一来，”皮姆把话说完，“加利昂先生也成了调查者，对事件的关键线索耳熟能详了。”

“而且别忘了，”他转眼看向加拉，“帮艾罗伊人调查，也不是你我的正式任务。而调阅五层楼公司的商业数据，肯定需要相关文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