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窑村距离上姜村30里地，赵勇后座驮着赵月华，车把挂着半扇猪肉，旁边跟着背着包袱的姜词，三人足足走了六个小时才到达后窑村。

赵勇看到赵月华在上姜村的处境，二话不说就把他娘俩带出来，就算在自己家过的苦一点，那也比在姜家强。

几人很快就来到舅舅赵勇家院门口，舅妈钟翠芬跑出来看到她好久没见的男人赵勇，正要委屈的骂几句，却看到了赵勇身后站着的一个瘦脱相的女人，女人小心翼翼又充满期待的看着她，女人身后还站着一个顶漂亮的女孩。

这个“女孩”就是姜词。因为他长得极漂亮，身材瘦弱，身上穿的又是捡他表姐姜小蕊不穿的衣服，所以一眼看去没人能看出来他是男娃。

钟翠芬的脸色瞬间就变了！离家两个月，带回来一对母女？这私生女都这么大了，看起来得有十六七，她们的儿子超强才6岁，这么看来他这个外室已经存在十几年了。

仅仅是一眼，钟翠芬脑子里已经把这十几年的恩怨过了一遍。

赵勇却没有察觉出来，他呲着大牙笑着朝钟翠芬喊：“愣着干啥，快把人接进屋去！”

钟翠芬的眼眶都红了，她脑子里立刻就脑补了外室要进来，她和儿子要被扫地出门。她和赵勇本来就是二婚，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日子过得好了，赵勇却要把她扫地出门。娘家没有她的地方，她要带着儿子去哪里。

姜词看她眼神不对，表情一会伤心一会愤恨，猜到她可能误会了什么，马上上前，“你就是舅妈吧？我舅舅一路都在夸你，”他指了指赵月华，“这是我妈，”又指了指赵勇，“这是我舅，我们十年没见了，也是第一次见你。”

钟翠芬呆愣在那里，“舅舅？”她使劲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大嗓门一嚷嚷，“你就是二月？你肯定就是二月！你哥总说你长得最漂亮，我唯独没有见过你！”

赵月华急忙点头，“是我是我，嫂子！”她猛地弯腰给钟翠芬鞠躬，“多亏你照顾我哥，不嫌弃我哥，不然我哥让我们拖累的都没人要他。”

赵勇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啥事，原来是自己媳妇误会了！他挠头嘿嘿一笑，把猪肉扛下来递给钟翠芬，“拿去，下午就炖了吃，二月带来的！”这猪肉本来就是买给二月的，现在又到了他家里，可不就是二月带来的，这么说也没错。

钟翠芬一看这猪肉，一下子就拿起来，大方的招呼着姜词和他妈进家后，一头钻进厨房。

赵月华也跑去厨房帮忙，姜词打算跟着去打下手，却被舅妈撵出来，“这么漂亮的姑娘出去歇着去，被让烟熏黑了。”姜词打算辩解一下，但是没机会。

钟翠芬在厨房利索的干着活，嘴里也没闲着，她问赵月华，“是不是跟你男人吵架啦？带着孩子躲出来了？别怕你就在这住着，等你男人来接你的时候，好好让他涨涨记性。臭男人都这样，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真以为这个家没他不行。”

赵月华不好意思的笑一笑，“算是闹矛盾了吧，不过不打算再回去了。”

钟翠芬劝解道：“哪有不吵架的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只要你能拿住他，出来这一趟就值了！你说你来就来呗，带啥猪肉啊，在家留着给孩子吃多好。”

赵月华沉默了一下，豁出去了似得说了实话，“这猪肉是我哥买的，我和孩子来时打算投奔你们。我打算和那个离婚，他出去干活去了还没回来，等他回来我就回去办离婚。”

“啥？”钟翠芬停住了手里的活，不知是因为哪句，“离婚？投……投奔？这……你哥他……同意？”

赵月华肯定的说道：“嗯，同意，我儿子也同意。”

“儿子？你还有个儿子？没跟着你来？”

赵月华赶紧解释，“就是跟我来的那个，叫词词。他是个男孩儿。”

钟翠芬自此，就一直沉默。

手里的活依旧不停的干着，嘴巴却闭的紧紧地，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还是做什么决定。

在堂屋的姜词一直注意着厨房的动静，他过去问赵勇，“舅，舅妈还不知道我们来投奔吧？”

赵勇不屑的说：“知道不知道能有啥差别，你们是我家人，我说同意就同意。”

赵勇家院子不大，除了一个厨房茅房，就还有两间屋子，一间是赵勇一家三口住着正屋，另外一间偏房放了杂物。

赵勇一头钻进偏房收拾屋子，姜词借机会到村子里转一转。

姜词打算看看村子里哪里可以让他和赵月华一起住，哪怕偏僻一些，只要能住人就可以，否则他妈寄人篱下十有八九得看人眼色。

后窑村整体跟上姜村差不多，姜词一路走一路看，很快就进了山里。山坡很缓，植物很多，野味应该也很多，也许会有赚钱的机会，姜词找了一个树枝边扒拉边往前走。

没走多远他隐隐听到有人在喊叫，是个小孩的声音。

姜词寻着声音找过去，在一个小土坡的背面看到一个小女孩坐在那里，大概六七岁的样子，她一手扶着腿，满脸泪花。

姜词急忙过去看情况，那个小女孩的腿并没有被捕兽夹夹住，他伸手捏了捏。

“疼！”小女孩委屈的哭着，“大姐姐，我脚崴了。”

姜词解释，“我是哥哥，你怎么一个人上山？天都晚了，不知道危险？”

小女孩委屈的说道：“我追凤凰鸡，想给我姐姐带回去，可是鸡跑了，我摔了一跤……”

姜词蹲下去，“上来我背你，你家在哪里？”

小女孩吸吸鼻子，“我认识路，我给你指。大哥哥你不是我们村的，你从哪来？”

姜词只告诉她目前住赵勇家。

根据小女孩的指引，姜词把小女孩送到村里丁家门口。

屋子里面有婴儿啼哭声，也传来喊声，“死孩子丁盼弟又死哪玩去啦？”

小女孩急忙回应，“姐姐我回来了！”她赶忙从姜词背上下来，瘸着腿往里走，“谢谢大哥哥。”

姜词回到舅舅家的时候，饭已经都做好了。

方桌摆在堂屋的炕上，上面正中间摆着一大盆炖猪肉，周边则是猪头肉，油炸豆腐，西红柿拌莜面和一盘过油肉，再旁边摆着一盘芝麻饼。肉和菜的味道冲鼻而来，姜词急忙咽了好几下口水。

这味道甚至传到院子里，引得邻居家的狗都狂吠几声。

赵勇也没有想到媳妇为了迎接他妹妹和外甥的到来做了一桌这么丰盛的菜，他甚至开心的从斗柜里拿出来藏了好久只剩几口的汾酒，他给所有人都分了一小杯，瓶子见了底。

他舔了舔瓶口，不舍得将瓶子放在身后。

赵勇一沾酒，眼泪就往下流。

他忍不住回忆往事，在桌子上讲自己年轻的时候如何辛苦的将三个妹妹拉扯大，又如何辛苦的寻着好婆家把她们嫁出去。

大妹和三妹每隔几年就会回来给爸妈扫墓，二月一走十几年，他总以为二月过的不错，今天才知道他们竟然过的这么惨！

赵勇拉着二月的手发誓：“以后你就住哥家，有哥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们娘俩。有好的再嫁，没好的就不嫁，哥都养得起你们俩！”

赵月华也哭的泣不成声，点点头又摇摇头，“哥都怪我不争气，都37了还离婚，给你丢脸了。”

面对这两人的真情流露，钟翠芬和姜词反而是最淡定的。

姜词淡定的吃着肉配着芝麻饼，这个芝麻饼真是太香了！钟翠芬则是冷言看着他们兄妹两，似乎有话，又似乎无话可说。

赵勇的儿子赵超强更是坐在桌子拐角，不停的往嘴里炫肉，头都不抬，话也不说，跟隐形人一样。

“妈，你多吃点肉，你太瘦了。”姜词给赵月华的碗里夹了好几块炖猪肉，碗里已经冒了尖。

赵月华要是继续哭下去，肉就凉了。

姜词叫的这声“妈”显得特别自然，谁都没听出来有什么不对。

但只有姜词知道，他迈出了多大的一步。

姜词经过一整晚和赵月华的相处，又经历过一早晨帮他妈去吵架，心里已经把赵月华当成自己人。

就算对“妈”这个角色感到陌生和新鲜，可赵月华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将他护在身后，真心疼他的人，姜词触发了小雏鸟情节，一眼是妈，一辈子都是妈。

赵勇才反应过来，他也往赵月华碗里继续添肉，“光顾着说话，都忘了吃饭这个正事，”他擦擦眼角，“必须多吃点，以前哥穷，不敢去看你，就怕被人说你的穷亲戚又来找你了。现在哥做点小生意有了钱，你可以放心大胆的吃。”

这时“啪”的一声响，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钟翠芬，她把筷子拍在了桌子上。

一直沉默不语面无表情的钟翠芬平淡的开口，“我不同意！”

“啥？”赵勇立刻变了脸色，“啥不同意？”

钟翠芬淡定的说道:“二月一家来投奔，我不同意！”

除了赵超强继续埋头吃肉，其他人都停住了动作。

姜词很平静，他从她们在厨房谈话突然安静的那一刻起就知道，恐怕他和他妈住这里，也许只有他舅舅欢迎。

所以他才跑去村子里逛，看看有没有以前知青留下来的地方，给他们暂住一下。

赵勇没料到他媳妇这么不给他脸，在妹妹和外甥面前反驳了他的决定。

“这个家谁在当？”赵勇也摔了筷子，眼圈红红的，“你说不同意就不同意？我辛辛苦苦出去不要命的挣钱回来，结果连安顿我妹的权利都没有？”

钟翠芬板着脸坚持：“不管他们两住哪里，反正不能住家里。”

赵勇指着钟翠芬，“行！你别后悔！我不可能不管二月！你实在不同意咱两明天就去离婚，家给你，强子也给你，我带二月走！”

钟翠芬眼泪立刻下来了，她抖着嘴没说话。超强终于停了嘴，害怕的看着他爸和他妈。

这让赵月华很难堪，她拽拽赵勇，“哥，别跟嫂子吵，我和词词在外面找个没人住地方住就行。”

赵勇沉重的看着二月，“爹娘早就没了，长兄如父，你有困难我就得出手，倒是你，” 他问钟翠芬，“都说长嫂如母，你就是这样对妹妹见死不救？”

钟翠芬干脆不吃了，一扭身站地上，抖手指着一桌子饭菜，“你说长嫂如母，我哪有那么大能耐管他俩？我也有孩子，我也有男人要照顾，我哪有那么多精力再管两个？就这一桌子菜，那猪肉都是你买的，这得多少钱？还有那些吃的，猪头肉，莜面，过油肉，我都把过年吃的拿出来了！今天这顿就算欢迎，吃完还是各过各的！”

赵勇“你你你”了半天，转身背对他们蹲在炕角，不停的叹气。

赵月华也赶紧站起来，劝着他哥嫂的同时准备拉着姜词离开。她刚从自己的火坑里往出跳，没想到还没跳出来就火烧了哥哥家。

哥哥好不容易成家，好不容易生个儿子，什么都好不容易，她不能一来就毁了别人家。

“二月不能走！”赵勇急吼吼的也下了地，“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他站在比他高的钟翠芬对面，“你家不要你，你前面那个男人不要你，我不嫌弃你二婚我不嫌弃他们说的不能生孩子，我把你当头婚娶回来，我啥都做到位了。”

赵勇喘了口气平复一下情绪，“谁家不都是有兄弟姐妹，哪个是关起门来过自己日子的？你倒是说清楚，为啥不能管我二妹？你要是说不清楚，你就走吧！”

钟翠芬看赵勇的样子好像是下了决心，她也有点害怕。

她被前夫家撵出来，就因为不能生，又被娘家撵出来，还是因为不能生，这好不容易被赵勇看上不嫌弃她把她娶回家，她三十多才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她不能再三婚了！但是让她接受这么大个麻烦，她也不能同意。

“就是刚才说的，我也有儿子要养，我也有男人要伺候。再加两个人，我伺候不过来。”

她指着姜词，“他刚满18，马上就得相看对象。这要相上了，结婚的地方怎么解决？家里房子就这两间，单独给他盖？钱呢？地呢？还有聘礼，你给多少？都给了他，我的儿子怎么办？”

钟翠芬又指着赵月华，“还有她，她是被打出来的，这万一她男人又要过来打，谁拦着？现在离婚咋能说离就离，这要是两口子又过日子去了，你我是不是就成了他们的仇人？帮了半天不落好，这忙谁爱帮谁帮！”

她又看向赵勇，“你就头脑一热把他们俩带出来，想没想过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一买就半扇猪肉，你知不知道明年强子上学也得要钱？村里没学校，得送他去镇上，或者去县里，这些都是钱！你半扇猪肉就花光了，以后日子怎么过？今天的饭就算欢迎二月和词词来做客，以后的日子，不是我不帮，是我没有能力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