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筹备最后阶段,两国僵持不下。
立春这天,裴廿青回来了。
他带了满身倦态,脸色尽显沧桑,眼下有很重的乌青。
俞子衿见到人时,对方依旧穿着去北国接他的那身衣服,现在已经焉巴了,也不知道受了多少累。
以往自己受伤,都是裴廿青照顾他,现在,换他照顾裴廿青。
俞子衿不顾他人猜忌排挤,就跟在裴廿青身边,吃饭时把所有的好菜都夹给他,睡觉时谁吵谁挨他拳,连喝水也要拧了瓶盖递给他。
每件事都做的很认真,有种护短的意思。
裴廿青暗自发笑,他没有见过这样的俞子衿,觉得好玩,不免想要逗逗:“子衿。”
“嗯?怎么了?”
“你以前不准我喊你子衿的。”
“哦。”俞子衿坐在地上低着头,双手托腮道:“你现在可以叫,以后就不行了。”
筲年在一旁掐着嗓子造作:“那我也可以吗,子衿?”
“滚。”
“呜呜呜,凶人家。”
俞子衿从善如流:“是啊,趁着朱夏不在赶紧欺负欺负你,以后恐怕就没这好机会了。”
筲年跺了跺脚,裴廿青回来时的模样令他心惊,从而担心起朱夏的情况,连饭都吃的很少。
斩石看着远方,安慰道:“你放心吧,他肯定没事的。”
裴廿青听着,点了点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精神折磨,可以挺过去。
筲年蹲在地上,用手画着沙子圈圈,自言自语道:“可是,我好想他。”
看着昔日活泼的人变成这样,另外三人有些语塞,但不知道怎么劝才好。
哎,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呢。
北国从何时开始设局,这个人又何时入的南国战士营,他们一概不知,被动的可怕。
现在不光是军界,政界也大乱。
有人提议进攻,打北国措手不及,也有人觉得防守,稳妥得当,好好的会议,天天跟菜市场一样,吵的翻天。
俞子衿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不知道他们现在什么样子,但这种情况,自己不能轻易离营,必须随时待命。
他怼了怼裴廿青,道:“你爸妈在北国,没事吧?”
“没事。”
“哦,那就好。”
裴廿青看着眼前的人,忽然抬手把对方的发丝勾到耳后,迎上俞子衿困惑的眼神,他放轻了声音,道:“你就不问问,他们为什么会没事吗?”
“啊?”俞子衿不解,他揉着自己的耳朵,顺着话道:“那他们为什么会没事?”
“因为他们已经死了。”
揉耳朵的手霎时停住:“……”
“他们早已埋入深土,没有了世间纷扰,睡得很恬静。”
俞子衿嘴唇嗫嚅,他真的不会安慰人,只能干巴地吐出三个字:“别难过。”
说完,他脸上顿时烧的慌,感觉这样很无情,绞尽脑汁想了想,俞子衿补充道:“对不起,让你想起了伤心事。”
风吹在两人身旁,现在已经是春天了。
原野又要长出青草,如以前看到时的那样,像绚烂的油画,色彩鲜明。
只是第一次站在那苍凉空旷的旷野上,我们还年轻。
也不知那青山万般遥远,现在能不能走到了。
裴廿青无奈地笑了一下,他上半身朝着俞子衿靠近,伸手掐了掐对方的脸。
“啊呀,你干嘛。”俞子衿捂住自己被掐的部分,虽然手劲不大,可还是有些痛的。
真可恶,不是都道过歉了么。
他生着闷气,脑海中闪过他们曾经的对话,裴廿青的父母是南国军界的人,却身在北国,还去世了,哪里都很怪,但这么问出口好像又不妥。
裴廿青看到人欲言又止的神色,主动开口:“我没骗你,他们确实都是军界的人。”
“哦。”
“我父母是在北国做任务时相爱的,一直潜伏于那边做任务,当年把我送回来事时,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嗯。”俞子衿耸了耸鼻子有些涩,有些酸涩,他清了清嗓子,想说什么却觉得是徒增无力。
死亡的意义是天各一方。
再苍白,再爱,也是记忆中的模样了。
暮色低垂,天地边的缝隙火红如雾,浩瀚云烟布满过往,皆是泪光。
这是和平的天空,那么清澈明亮,如果战争来临,也不知道下一次细细欣赏这风景是什么时候。
通关游戏里的杀戮无关对错,只有输赢,在现实中如此讽刺。
俞子衿很不是滋味,他盯着视野里四个人的脚尖,突然想起了那场森林cs。
“我们以后,还会像现在这样一直在一起吧。”
这话有点突兀,但俞子衿态度认真,他看向裴廿青,后者从容地点头。
他又看向斩石,斩石也点点头,保证不会一个人离开。
现在只剩下筲年,三个人齐齐转头看向他,只见他唔了声,叹息道:“没办法,我可能要缺席,毕竟我还有我的朱少校。”
“靠,就知道,见色忘友的玩意儿,你们俩结婚我一块钱都不会随的。”俞子衿笑骂道。
“诶,说到这,你们觉得我穿黑色好看还是白色好看啊。”
斩石皱了皱眉,没有听懂含义:“什么?”
筲年一拍大腿:“当然是婚礼的西装了,你们快帮我想想我穿什么好。”
俞子衿二话不说拉着裴廿青就走,身后的筲年还在不满的抗议,那声音比天上打雷都大。
但俞子衿明白,对方这是在活跃气氛,因为真的太沉重了。
太沉重了,安逸了这么久,谁都接受不了要打仗的消息,医室里已经辅导过几个心理素质不好的了。
他回眸,本还嬉皮笑脸的人沉寂着,此刻看不清神色,正用指尖在沙土里划拉着什么。
夜晚,宿舍静悄悄的,月光铺了满地。
像往常一样,俞子衿和裴廿青又在咬耳朵。
咬着咬着,后者爬到了前者的床上,进行了一场经典的夜谈。
俞子衿环视着宿舍,道:“我在想,如果这次战争过去,可不可以申请改造宿舍。”
“嗯?你想怎么改?”
“换换风格。”
裴廿青点头,问道:“那你喜欢什么风格?”
俞子衿舔了下嘴唇,扯了扯被子,支支吾吾地说:“说了你不能笑我。”
“好,我不笑你。”
“你保证。”
“我保证。”
“不信,你先说你喜欢的。”
裴廿青无奈地笑了,牵起对方的手,道:“为什么子衿不信我啊。”
感受到掌心的温热,俞子衿浑身一抖,吓得立马丢开:“你干嘛,干嘛牵我。”
“为了让你相信我。”
“……那别人不信你,你也这样?”
裴廿青:“对啊。”
“神经病。”俞子衿嘟囔着,有点不开心,他推了推旁边的人,道:“我要睡觉了,你走吧。”
推了几次,纹丝不动,再用力推,还是纹丝不动。
“你干嘛啊,我说我要睡觉了。”
裴廿青勾起嘴角,凑到俞子衿面前,看着他低落的眼睫,失笑道:“好啦,我开玩笑的,我只牵过你的手。”
“哦,那也不行,不能随便牵手的。”俞子衿哼了一声,想起对方的话,又道:“我也是开玩笑的,我一直都信你。”
“嗯,简约和欧式。”
“……”差点没反应过来,这话题转变也太快了,俞子衿只能接话道:“我喜欢田园风。”
“还有呢?”
“什么还有?”
裴廿青义正言辞道:“我说了两个,你也得说两个。”
“……可爱的。”
“你喜欢可爱的?”
这语气,俞子衿立马炸毛:“你说了不笑我!”
“谁笑你了。”
“哼,我明天就去打电话订家具。”
裴廿青见人这副认真的样子,噎住了,半天才道:“……你知道宿舍不能改的对吧。”
“我知道啊。”
“那你这么说。”
“我口嗨,很爽。”俞子衿得意地晃着小脑袋,脸上露出笑容。
裴廿青默了默,唤道:“子衿。”
“今晚是最后的期限,明天不准你这么叫了。”
“啧。”
听着人不爽的气音,俞子衿极其舒服,他换了个姿势,道:“干嘛,有屁快放。”
裴廿青又默了默,挪动身体爬回了自己的床:“算了,没什么。”
“你最好没什么。”
“嗯,晚安。”
“滚。”俞子衿气的翻起被子,动作大了,铁床嘎吱响,怕吵到下床,他不得不放缓了动作。
一天落幕,时间游走。
原野上没有小河,听不到动听的水流声,只有虚幻的露珠凝在草间,消逝在空中。
北国终于宣战,战争的号角打响,上头的命令下达,各战士即将奔赴前线。
朱夏连夜赶回,却被留在营内,看守一些重点怀疑对象,这里面就包括了裴廿青。
李一斩勒令斩石于营内待命,后者愤恨,爷孙关系彻底破裂。
战士营陡然安静,两个人站在营门处,一辆又一辆军车开走,直到消失在看不见的远方。
“俞子衿出事那天,你是不是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
“嗯。”
斩石没有什么情绪,此刻也不需要任何情绪:“你不知道吗,营内就是因为你这个行为,才更加怀疑你。”
“我知道,但为什么?”
斩石摇摇头,他也不懂,可能是人心难测,在一个紧要节点,任何行为都会被无限放大处理。
裴廿青望着青山,这时万里无云,天地明朗,他眼神淡淡,藏了一丝不可言说地眷念:“我一定要回去,因为他是俞子衿。”
“如果你不回去,此刻你也可以上战场。”
“嗯,没关系,我在这里等他回来就好了。”
话说到这份上,斩石不会不明白,他有些讶异,却又觉得本该如此:“你喜欢俞子衿啊。”
生活里的那么多蛛丝马迹,岁岁年年,两个人从没有分开过。
裴廿青不说话,没承认也没否认。
“娃娃脸和你说过么?”
怎么又扯到了筲年,斩石下意识道:“什么?”
裴廿青叹了口气,要往回走:“他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吧。”
心思那么细腻又洞察万息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每当他和俞子衿开玩笑说谈恋爱,裴廿青心里都会很紧张。
“应该吧,他没有说。”斩石跟着移动脚步:“战场,子弹无眼,你不担心么。”
“……你觉得呢。”
“好吧,不过我也担心,但是朋友那种,你别误会。”
裴廿青当然不会误会,他爱这样子的俞子衿,这么好的一个人,就应该有这么多的人关心和在意。
可他又不能违背军令,这是很严肃的事情,不容小觑。
所以他只能站在原地,去希望他爱的人,永远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