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后，沈冰懒洋洋地躺在地上，手搭在自己的肚子上，仰着头往上看，能看见一片星空，繁星点点。

路燃躺在他旁边，用双手枕着脑袋，夏日的夜晚，微风显得尤为珍贵，可以抚平一切。

路燃犹豫了一下，翻身侧对着沈冰，开口道：“你究竟是什么？”

沈冰用手指绕着自己白色的长发，他望向路燃，虽然在黑夜中，路燃却觉得他的眼睛比星河还璀璨。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沈冰冲路燃眨眨眼后，又转成平躺着继续看着星空，“从前有一个非常弱小的国家，那里经常发生战乱，很多人都疾病缠身却又没钱看病，于是死了很多人，每天都有很多尸体被运到城外，有一个人游历至此，不忍心看见这么多人死去，于是他拿出来了一种药。”

沈冰停顿了一会：“那是一种神奇的药，凡是喝下它的人，无论是生了怎样的重病，都会痊愈，濒死的老人喝了一口，竟然立刻能站起来，身体如同年轻人一般。”

沈冰冲着路笑道：“是不是很厉害。”

路燃认真地点点头：“嗯。”

路燃还在认真等着下文，沈冰却一翻身，拿背对着路燃，竟打算呼呼大睡了。

路燃用手戳了戳沈冰，问道：“然后呢？”沈冰小声嘟囔着：“我困了，下次再讲。”之后任凭路燃怎么喊也一动不动，只留下这个没头没尾的故事给了路燃。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带着故事入睡的路燃，当晚竟真的梦到了这一幕。

他站在一片废墟之中，隐隐约约看见前方有一个破旧的房子，他往前走想看得更清楚，发现有很多很多人挤在门口，他们拼命拍打着门窗，高喊着：“救救我！救救我！”

走得越近，这些呼喊越是刺耳，那小小的房子仿佛也要摇摇欲坠了，路燃想让他们安静下来，却无法开口，电光火石间，房子竟然轰然倒塌，连着这片天地也碎裂开来。

路燃猛然从梦中惊醒，发现已然白昼，而沈冰并未在他身边躺着，路燃心头一紧，四下张望，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影在不远处的河边，紧绷的弦骤然松开。

沈冰跪坐在岸边，正在用河水洗脸，甚至还在小声地哼歌，是不知名的曲调，但是从旋律能听出哼歌的人心情不错。

路燃走到沈冰身旁，沈冰仰头望向他，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水渍：“你醒了啊。”

路燃看向日出的方向，初晨的阳光是淡黄色，并没有什么温度，“你是怎么过来的？”

“爬过来的，快累死我了。”沈冰闻言张开了双臂。

路燃一把将他捞起，说道：“下次醒了记得喊我。”末了又补充道：“准备一下，我们该出发了。”

市中曾是整个A国最繁华的地段，即使深晚，天空依然亮如白昼，不夜城的称号由此而来，来往的商人穿行于此，对于幸运的人，这里是金库，而对于不幸的人，这里是尽端。

但似乎只是曾经，路燃和沈冰到达市中入口时，眼前的景象令人瞠目结舌——成百上千的难民堵在道路两旁，他们穿着还算得体，有的人或许在几天前还是达官显贵。之所以称之为难民，他们大多表情痛苦，有的带着锅碗瓢盆，就地煮吃食，有的裹着棉被倒地在睡，有的痛苦地捂住自己的伤口还在□□。

还有许多人，被军队堵在路口，跪着、哭着求放他们进去，而士兵们不为所动，有一个想硬闯进去的，被枪抵住了脑袋。他一边恐惧地发抖，一边祈求着：“我老婆怀孕了，求求你们了，她需要帮助。”

但没人回应他，一线之隔，他们都是被拒绝的人。

看着这般景象，路燃背着沈冰走到人群之后，拿着早上捉的一条鱼找路边的人换了一顶帽子，那是一顶棕色的渔夫帽。路燃拍了拍帽子上的灰，把沈冰放在了地上，然后站在了沈冰身后，将他的白发卷起，为他戴上了帽子，将白发塞进了帽子里。

“你的头发太显眼了，我想应该得委屈它一下，把它藏起来会。”

沈冰懂事地点头，虽然已经戴上了帽子，还是有几根白发散落下来，但是比之前已经好多了，不仔细看没人会注意到。

“我们必须得进去。”过不了多久，城外的人都会被放弃，只有待在城里才是安全的。

路燃仔细观察路口，但现在难民太多，军队不会放行，究竟怎样才能混进去。

那个男人还在痛哭流涕，怎样也不肯离开。就在准备强行驱逐他时，一声号令响起，一瞬间，士兵散开，在军队中间开了一条道，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穿着细长的高底鞋，身形修长，所有人的注意力似乎都被她吸引住了。她的气质非凡，一头浅棕色卷发被随意扎起，虽然带着口罩，但是仅在眼波流转间，也能窥得她如半遮面般的美貌。

路燃皱起眉——这个人的地位很高，从士兵们看她的眼神可以看出。路燃又回头看了一眼沈冰，但被帽子遮住了视线，只能看见他的一半下颌线。

她一步步走到那个男人面前，俯视着他：“你在哭什么呢？”

男人似乎想抓住她的衣摆，快碰到的一瞬间，又害怕般在半空中缩回手：“救救我老婆！放我们进去吧！她快生了！”

隔着口罩看不见女人的表情，但路燃感觉她是笑了：“好呀，击毙你，就放你老婆进去。”

她的目光天真又可怕，说出这句话时眉眼弯弯。

恐惧一瞬间淹没男人的神智，他几乎是连滚带爬想要逃离：“她和我没关系！我不认识她！”此时的他和之前爱妻如命的模样判若两人，旁边大着肚子的妻子一瞬间捂住了自己嘴巴，似乎是极其不敢相信。

男人还在逃，女人轻轻抬手，手指弯曲，一声枪击落下，子弹贯穿了男人的心脏，登时几千人在的场合却鸦雀无声。

女医生冲大着肚子的妇人招招手，轻声道：“过来吧。”转身瞬间，她好像和路燃对视了，路燃立刻转移视线，被这种人看见，并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再抬头时，医生已经消失了，连同孕妇和那个男人的尸体，连血迹也被处理，一切仿佛没有发生，周围人也似乎心照不宣地闭口不谈。

“那个女人好凶。”路燃听见背上的沈冰这样说，一时间紧张的情绪蓦然消失，路燃笑着附和道：“我也觉得。”

临近中午，路燃正在喂沈冰吃烤鱼，他用另一只手接住沈冰吐出来的鱼刺，但沈冰老是吐歪，就是没吐在路燃手上，一旁的路人被香味吸引，眼巴巴盯着。

路口那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熙熙攘攘间，为首的兵长站了出来，他拧着锋利的眉，开始大声宣读着手中的告示：

“欢迎20岁以上男儿参军，报名者可以进城，入选者将有机会获得军功。”

话音落下，周围陷入一片嘈杂，似乎所有人都跃跃欲试，只有路燃面无表情，还在低头剥手中的鱼。

沈冰用手肘戳了戳路燃，好奇地问道：“你不去吗？你这变态体力，不去简直是暴殄天物。”

“要我当军人，我宁愿当一个废人。”

沈冰觉得自己好像被内涵了，他想了想又凑近了注视着路燃：“但这可能是我们进城的唯一机会，如果留在这里，等到敌方军队来了，都得死。”

路燃瞥了一眼沈冰炯炯有神的眼睛，又抬头看了一眼前方层层叠叠的军队，眼珠子骨碌转了一圈：“那便借此进去吧。”

沈冰上下扫视了一眼路燃，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但我应该是进不去的。”

“我来想办法。”

长长的队伍像长城一样蜿蜒，从路口一直排到了数百米开外，大多数是青壮年，还有些个年纪大的，看上去瘦削的，排到时直接被士兵用脚踢了出去。

沈冰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问道：“怎么办，我不会被踢飞吧。”

路燃安慰道：“不会的，你飞不起来的。”

沈冰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终于轮到了路燃他们，负责审查的士兵看了一眼路燃背上的沈冰，停住了笔：“他不能进去。”

沈冰整个脑袋都埋进了路燃颈侧，看不清脸，但是根据他又白又瘦的四肢也可以看出——这个人并不适合当兵。

路燃陪笑道：“大哥，这是我弟弟，他比较害羞，别看他这样，他还是很强的。”

“谁是你大哥，别乱叫！”对方皱起眉眼里全是不相信。

路燃拍了拍沈冰，轻声说道：“别怕，站起来吧。”

沈冰试探性地松开了路燃，然后感觉到一股强劲的力量，从腰侧支住了自己的身体！

沈冰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路燃——他竟然仅凭一只右手，看上去只像轻轻扶着，却完全将沈冰立住了！

沈冰虽然轻，也是一个成年男人，仅凭手掌和手指，就能将他完全架起，并且面不改色，这是多么恐怖的力量！

沈冰“站”起来时，身高虽不及路燃，但也有一米八几，比之前的大多数人都要高上不少，看上去竟也像模像样。

只是沈冰的面容，让看见的人忍不住为之一顿，他的面部线条柔和，眼睛也往下垂，此时故意示弱的模样，更是令人同情心泛滥。但没人发现，他往下的落在虚空之处的眼神，却是冷漠的。

士兵仔细审视眼前两个人，犹豫了一会，终于问道：“名字？”

“路燃。”

“沈冰。”

士兵低头写好名字，在表格上打了两个勾，递给了他们：“在里面准备。”

路燃接过表格笑道：“谢谢大哥！”

沈冰立刻装作不好意思般黏到路燃身上，路燃右手揽住沈冰腰侧边走边说：“都这么大了，不要这么害羞。”

闻言沈冰像是羞得更紧，整个人都趴在了路燃身上，身后士兵们感觉莫名有些不忍直视，别过了眼。

沈冰嘴巴贴着路燃耳朵低声说道：“你的手快勒死我了！”

在他们身后，一直坐在单面玻璃后的女人——那个医生，背靠沙发，一直注视着这一切。

“路燃？”她小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终于进了城，路燃松了口气，毕竟第一步已经完成，接下来就要考虑怎么将沈冰留下来，对于沈冰弱不禁风的身体，这可太难了。

市中依然是记忆中的模样，高楼鼎立，路燃上一次来还是十年前，坐在校车里，来参观动物园，如今无论是学校还是动物园或是其他设施应该都被暂停了。

路燃边走边打量四周：他们还没出监视范围，这块地方尽是刚刚进来的青壮年，周围都是拿着枪械的军人，还有几只军犬趴在地上，口上戴着咬合器。

据刚刚听见的，他们还需要入选，不知道选择的规则是什么，如果是考核体力，沈冰第一关就会被直接pass，但如果是智力，或许还有一丝机会。

路燃回头看了一眼沈冰，他正伸着脖子，惊奇地四处张望，拍着路燃的肩膀喊着：“好漂亮啊这里，路燃你看那个楼有那么高！”

考智力……或许也没有什么机会，路燃望着沈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