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程寂寥，路燃也小憩了会，再睁开眼时，已经快到天山了。

路燃眯起眼睛，仔细端详这片熟悉的大地，我的——故乡。沧海桑田，岁月变迁，它的模样依旧如此，沉静且包容万物。

“好久不见。”路燃对自己说。

敌方的军队也到了，先看见的是盘旋于天空中无数的侦查机器人，在天山城墙前，大大小小整齐的方阵驻扎于此。

天山又被称为天堑，易守难攻。但一旦踏过天山，踏平沧州将易于反掌，所以这一仗，必须胜。

几个导弹砸下去，沧州的兵力损失严重，还有不少部队被分散去救灾。这次主要依靠的，便是紧随其后的机械大军。

下直升机前，许骅之忽然问路燃：

“你杀过人吗？”

路燃沉默片刻，摇头。许骅之拍了拍路燃的肩膀，“这是你最大的问题。”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这一句，许骅之未说出口。

临近降落之时，前方一道激光直直射过来，划开了机翼。直升机开始向一边倾斜，急速下落，接近地面时，所有人立刻跳伞，在空中撑开一个个白色的小蘑菇。

路燃先行落地，计算好位置，张开双臂迎接落下来的沈冰，沈冰直扑到路燃身上，撞了个满怀。

其他人均安稳落地，除了阿立，一阵风把他吹到了瞭望塔上，降落伞被倒钩勾住了，正张牙舞爪地喊下属救他下来。

路燃低头确认时间，还需要等待一段时间，运输车队还在赶来的路上，但对面是等不得了，城墙外传来巨大的炮轰声，撞击声。

“上将，防御系统快扛不住了。”高密度材料制成的防御罩，像一张大网，将整个天山护住，但此刻也是强弩之末了。一些地方开始出现裂隙，于是迎来更猛烈的进攻。

时莲来接沈冰走了，沈冰起初不愿意，但路燃坚定地安慰他：“很快就回。”

所有即将上战场的人都换上了新型材料制成的服装，可以抵御一些物理伤害。

“整备！”军队整队排开，路燃列于第二小队第二排右边数第四个。

许骅之站在高台之上，高举手中的配枪，“我们为国家而战。”

在防御罩终于是岌岌可危之时，城门打开了，军队如潮水般涌出，少将立于中央指挥位。

对面站在最前方的便是祁崇，近花甲之年，岁月却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眉眼锋利，英气逼人。

祁崇看着许骅之露出的表情，有近乎温柔的错觉，“骅之，你和你爸年轻时越来越像了。”

“别这样叫我，还有，你不配提他！”许骅之一声令下，战争再一次拉开帷幕。

近身搏斗型机器人完全不是路燃的对手，路燃近一拳便将它的头砸烂，里面的电线和电路板被扯断，力量之大，令人惊叹。

一人想向路燃发射激光枪，枪刚举起来，路燃已闪身至他背后，用双手将他反扣住，往地上猛的一扔，接着几拳便将那人打的口吐鲜血。

想近身的皆被路燃放倒，一圈之内竟无人再敢上前。

远处的祁崇注意到了他，路燃似乎勾起了他的兴趣，这个少年，之前未曾见过。祁崇向身边人示意，派出了一个两米高的新型机器人至路燃身前。

它上身类人形，下身是战车，躯干处装备了枪械，两只“手”是刀斧样。

“干掉他。”祁崇低声下令。

机器人接受指令，头部发出红光，锁定路燃。路燃能感受到来自它的巨大压迫感，几个想靠近的士兵刚近身，便被它一刀拦腰斩断，血流成河，速度与力量，是之前那种搏斗型机器人不能比的。

“都别过来！”路燃对背后的战友大喊。

路燃迅速审视它的全身，它的身体材料应当十分坚硬，难以破坏。

但是下方……路燃眼神一凛，压低身体直冲它底座而去，一串子弹跟随他轨迹打在地上。这是路燃第一次拔出刀鞘，对准轮子，尽全力瞬间将小刀捅下，只一刀，从上方穿透至底部。失去了一处支撑点，它的身体倾斜了。

它高举斧刀，开始攻击身下的路燃，但路燃已跃至它背后，单手禁锢住了它的头部，使其不能旋转。

下一秒，路燃从衣袖处迅速抽出一根极细的钢丝，将其捆住它的脖子，用力向后勒，如同对它行绞刑一般。钢丝几乎要将手都勒出血来，但路燃视若无睹，巨大的力量竟生生将它的头部扳断。

断裂处发出滋啦的冒烟声，接着归于无声。路燃就这样跨坐在它的断头之处，笑道：“和人类比，你还差得太远。”

目睹这一切的战友，全部沸腾起来，欢呼声几乎要淹没战场。而敌方也是不可置信，S号机器人可是研发人员的集大成之作，常人难过它三招，但路燃只在数分钟内便将它打倒，力量速度，简直非人。

路燃宛若神人的表现极大地鼓舞了我方的军队，一时气焰盛大，节节逼近，直朝祁崇所在的中央而去。

祁崇却不慌不忙，低头又对身边人耳语了几句，许骅之心中忽然升腾起一股强烈的不详的预感。

敌方突然集体退后，路燃没反应过来，紧跟着一人上前，在路燃和后方军队脱离之时，敌军立刻将路燃层层包围起来。

被围住的路燃眼神沉下来：“怎么？你们要一起上吗？”

祁崇微笑着对身边人说：“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敌方前排所有人一齐上前，他们举着长枪，不顾一切冲向路燃，路燃举枪的手迟疑了一瞬，终于举起来时，却未按下扳机。

“他太软弱了，杀不了人。”

前排的人将身体组成人肉盾牌，长枪从四面八方而来，赶来的后方战友一时进不了包围圈。

身后好像传来沈冰或许还有更多人撕心裂肺的喊声：“路燃！开枪！快开枪！”

可是路燃的手仿佛有千斤重，百发百中的神枪手，却看不清近在咫尺的靶子。

路燃用力踢开前方的人，但后方和侧面的长枪已经将他身体刺穿。

“啊——”路燃一瞬间几乎要疼得昏厥过去，数不清的锋利的铁枪捅进自己的血肉之中，尤其是从肩上刺的那一枪，破开包扎好的纱布，刺进伤口里，像是要把灵魂搅碎。

死死咬住的唇终于禁不住喷出一口鲜血，胸腔快要被瘀血吞没，意识也趋于模糊。

晕厥之前脑海中突然响起许骅之那句话：“路燃，你的天真迟早有一天会害了你。”

所以，是自作自受吗？

当敌军的包围圈被破开，当身边的人全部倒下，只剩下路燃孤零零在原地。他半跪在地上，身体被刺出无数窟窿，仍撑着那一口气，不愿倒下。

直升机降落下地瞬间，沈冰不等身边人的帮助，直接从飞机上跳下，重重摔到地上，摔到路燃前方。

沈冰一步一步爬向他，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时莲和其他人员刚下直升机，许骅之已经带领军队杀至前方。

路燃的头沉沉地垂下去，沈冰终于来到了他面前，眼泪流下来，话却说不出口。

“路燃，你怎么这么傻啊。”沈冰用双手捧起他血迹斑斑的脸，漂亮的眉眼都溅上了鲜血，“怎么一直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

“真的是你，我还以为听见的……是幻觉呢。你怎么来了……这里好危险……”路燃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眼里只有沈冰的倒影，边讲话边吐出血来。

沈冰张着嘴，一口气堵在心口好像要窒息，“血，快喝我的血。”

路燃轻轻摇头，“来不及了。”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一刻的清醒，已是回光返照。

沈冰的眼泪不停流下，路燃想抬起手为他擦擦却都无能为力，“沈冰，你还是……不愿记起我吗？”

这一刻，沈冰终于哭出声来，巨大的悲伤几乎要将身体淹没，身边其他人都沉默着站在一旁。

“我记得，我全部都记得。”

路燃终于露出了笑容，像是终于释然般笑了，然后失了最后的力气，倒在了沈冰怀里。

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只有沈冰的哭声，刺耳又疯癫，一口鲜血涌出，沈冰的身上沾满的不知是自己的还是路燃的血。

在怀里的路燃身上，似乎有火光闪耀，沈冰的脑袋疼得要裂开，终于撑不住，倒在了路燃身上。

……

“路燃，快醒醒。”

当路燃睁开眼时，又处于那片白茫茫的梦境之中，眼前是那个发着白光的人影。

不知为何，路燃感觉他身上的光芒弱了许多，能逐渐看清他的轮廓。

“好久不见了。”那个人影如此说道。

路燃回忆起刚刚的场景，又打量四周，是看不见尽头的白，“我是，死了吗？”

白影像是笑了，“快死了，但还没死。”

“你究竟是谁？”路燃总觉着这白影十分熟悉，却想不起来。

他走近了几步，与路燃一般高，视线也平齐，“你再仔细看看。”视线中的人影逐渐清晰，模样竟与自己一般无二。

“我就是你啊，路燃。”他笑了，是在镜子里见过无数次的模样和神情，“更准确的说，我是过往的你，你的执念，你困我于此，又忘了我。”

那白光逐渐融于自己身上，火烧般的疼痛袭来，路燃一时分不清是身体的疼痛还是灵魂的疼痛，过往零散的记忆终于被填补完全。

这片白茫茫的梦境，终于下起了大雪，凛冬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