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的落叶被雪埋了，雪上留了些不知什么动物脚印的痕迹。

路燃找了把斧子，选了棵树，劈下一块木头，削成长条形。虽然只见了那把短刀一次，他已记住了它的尺寸。

路燃坐在梅树下，认真地削木头，他要为沈冰做一个完美的刀鞘。

精心雕刻的花纹，磨得光滑的边缘，花了半个月的时间，终于将它本体制作完成，路燃请小和尚下山为他买几盒颜料回来。

但小和尚下山后就没了踪迹，路燃在山上等了几日，也没等到人回来。

路燃看着门前光溜溜的枯树枝丫，掉光了最后一片叶子，最终决定自己下山。

路燃沿山路而下，山前寂寥，行至路边一个茶馆，茶馆门已闭，只剩一道旗子斜倒在路边，被雪掩盖了一半，隐约能瞧见半个“茶”字。

顺着大路一直往前，马路上没有一辆车，周遭安静极了，连鸟儿都不曾出现。

路燃此时心里开始有些不安，天山不算繁华，但它的贸易流水也算得上数一数二，不见商客实在有些奇怪。

用面纱遮住脸自己的面容，路燃进了城，城门大开，无人把守。

一进城，便有一股腐臭味传来，那是一股“死人味”，甚至比记忆中的味道更浓。

莫非是……路燃往更深处走，终于在路边见到了几个“活人”。他们暴露着大片的肌肤，皮肤上尽是抓的红痕，疮疡化了脓，流出黄水。

——正是“人疯”，与记忆中分毫不差。

这些人意识模糊，眼神迷离，双手抓着空气，口中不停地叫喊着什么。

“救救我……”

战争总是与瘟疫并行，路燃将胸前的刀鞘护了护，快步离开，继续往前走，但除了这些疯子倒在路边，所有门窗都紧闭，没找到一个正常人。

走着走着，路燃突然停住了脚步，前世的画面回溯——躺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的那个人。

路燃立刻找了匹无人看管的马儿，骑着马往城外赶去。一路上只有求救的“人疯”患者，或哭或叫。不到一个月，瘟疫竟然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了，怕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经过一片疫区，有个不要命的，抱住了马蹄，马儿受了惊，那人死活不放手。

路燃从马背跳下，一脚踢向那人胸口，将那人踢至数米远，一口血喷出。

又有更多的疯子冲过来，想拖路燃共沉沦，他们的指甲又尖又长，沾满污垢，披着凌乱的头发，朝路燃身上扑。

路燃想拔刀，发觉刀已被自己折断扔了，只好赤手空拳上阵。但那些人本就疾病缠身，根本不是路燃对手，转眼间倒了一片，直至再没人上前，路燃翻身上马，驾着马儿迅速离去。

洛河情况也不容乐观，城门前堵着不少披头散发的疯子，想往里钻。

路燃打晕了一个疯子，剥了他的衣服自己换上，又往脸上抹了一大把泥巴，混在人群中往里挤。

有个士兵想拦住他们，路燃猛地踢向他的膝盖，他顿时疼得蹲下身去，又被人流冲倒。

路燃凭着自己人高马大，一下子冲到最前面，挤进了城，然后巨大的警报声响起，城门在身后被关闭。

突然身边人都停住了动作，上一秒还嘈杂的环境瞬间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朝着一个方向看去，连那些疯子的动作都变得缓慢。

路燃也往那处看去

——那是一个极其美艳的人，白发被卷起，肤色如雪，眉眼如画，薄唇似血，美得不像凡人。他目空一切的眼神和脱尘的气质，昭示着他是一个真正的皇室。

“沈冰？”

路燃注视着他，但他并没有看见路燃。他朝身后的婢女打了个手势，那婢女会了意，站至众人之前，说：“把城门打开，放所有人进来。”

士兵得了公主的令，只好打开了城门，更多的疯子涌进城里，带来了一股腐烂的味道。

路燃很想立刻上前去，站在他的面前，说我回来了。但他不能，和他这样的逃犯在一起，只会使他惹祸上身。

公主下了令后，便很快走了。这里太危险，不适合公主多逗留。

身旁有个人看着公主的背影入了迷：“简直是倾国倾城……”

“可惜是个残疾。”旁边一个人边说边露出令人恶心的表情。路燃回头，一拳打向他，将他前牙全部打碎。

路燃本想在此处暂时定居，但城里突然传出了一则谣言：公主的血能治人疯。

当这则谣言从店小二嘴里说出来时，路燃掀了桌子，掐住了他的喉咙：“这个是从哪里听来的？”

店小二哆嗦着说：“大家都在传，公主宅心仁厚，血肯定是至纯至善，能救百姓于水火。”

路燃将其摔在地上，那人立刻发出一声惨叫，怕是骨头都被摔裂了。

“谁再多传一句，”路燃一掌将桌子劈成两半，“这就是下场。”

一时，再无人讲话。

可一人口好封，众人言难堵。城里的风言风语越来越多，有觊觎公主容颜的更是添油加火，曰公主应当为国家献出自己。

当人有了贪念，他便会找千般理由，去为自己的欲望找借口，一人贪念尚可怕，更何况千人万人。

谣言越传越可怕，甚至有言论说公主是祸国妖女，国因她而亡。

若是鱼死网破，坦白自己的身份，死路一条；若由着谣言四起，不作为，也是死路一条。

路燃想找到谣言的源头，但毫无线索，百年已过，天下之大，也没几人知道沈冰血液的秘密。

“人疯”蔓延得越来越快，无药可治，无处宣泄，疯子声讨公主的声音越来越大，他们急需一根救命稻草，哪怕这稻草或是毒草。

终于有一天，所有疯子聚集到皇城之下，他敲打着城门，用身体抵御射来的子弹，不死不休，以命要挟皇室交出公主。

路燃在皇城之外，但凭他一人之力，完全拦不住成群的疯子，他们像蝗虫一样蚕食着皇城，A国的军队也不会为他们的皇室施以援手。

或许在命沈冰作为傀儡时，他们的最终目的就是这一刻。

手抓进城墙缝隙之中，渗出血来，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这些疯子已经丧失了理智，势必要逼公主出城。

“公主出来了！”

沈冰摇着轮椅，来到了城墙之上，他低垂着眼，看着身下这些疯狂的人，麻木，痛苦，嗜血，同时出现在他们脸上。

“路燃，你当时就是这样面对着这些人吗？如今我也看见了，真是触目惊心。”沈冰喃喃道。

忽的一队战机凌空而来，压低机身，对着城墙下的疯子一阵扫射，死伤无数。

路燃立刻拉了两具尸体挡住了自己，藏在了角落里，这是军方来了？

来救沈冰？——绝不可能，他们怕是另有所图。

飞机里传来人声：“我们来接您了，二公主。”“另外，所有城墙下的人，杀无赦。”

战机对着人群开始了无差别扫射，那些不是人，怕是蝼蚁。

“你们想干什么！”沈冰嘶吼出声，从飞机里出来的人并没有惊讶沈冰的男声，从容地向他伸出手：“跟我走吧。”

沈冰不愿，他招了招手，身后的下属立即将沈冰架起，搬进了飞机。

待路燃从尸体堆里爬出来时，飞机已经了无踪影。

时隔月余，路燃再一次连接了通讯器：“许骅之，你不是说会保护好他吗？”

“这是上层的意思。”许骅之乘直升机来到了路燃面前。

路燃一拳打得他偏了头，“那你就可以轻易出卖自己的战友！”

许骅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沉声说：“军人服从上级，这是天职。”

“我看你是昏了头！”路燃夺了他的枪，直指向他，“带我去找沈冰，现在，马上！”

许骅之摇头：“你救不了他的，路燃。”

“你怎么知道我救不了他！”

“你还记得在市中，我打了你一枪那次，在你昏迷之后，沈冰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你喂了血。”

路燃瞳孔霎时紧缩，许骅之继续说：“那次他就暴露了。在你跟我一起去沧州时，沈冰作为实验体，已经在给军方供血了，当时他的身上早就插满了管子，那段时间他应该没和你联系。”

“沈冰能代替二公主，也是因为方便将他囚禁在此，他的血不仅能治百病，还是军队机械大军绝佳的燃料，他的血燃烧在每一个机器人身体里。”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你不知道，路燃。”

所有的声音都泯灭于悲怆之中，那痛苦震耳欲聋。

拿枪的手突然开始疯长红丝，越缠越紧，像藤蔓一般捆住了他全身，心口一处刀鞘所在，最为坚硬，勒得他心头疼。眼泪滑下，他感到巨大的窒息感，好像被什么死死缠住了咽喉。

他说不出话来，不停用手抓着虚无的藤蔓，眼前成了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

“你怎么了！醒醒路燃！”漆黑之中许骅之呼喊的声音传来，却似隔了层薄膜，他知道，他终于还是败给了心魔。

这杀孽，他背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