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疯狂的箱子

还没等林默拒绝，卓年年已经任性果断地从林默身边彻底“夺走”一只箱子，她反复扯了扯箱子的拉手，确定已经伸到最长。紧接着，林默难以置信地看到，卓年年一脚单膝跪在箱子上，另一只脚在地上艰难地“划动”起来，卓年年本身一半的重量也一并压到箱子上。

不出所料，卓年年还没有让箱子前进多少，果然差点又重蹈刚刚的覆辙，林默遗憾地摇头，卓年年抬了抬下巴，示意要林默看前面。

原来继续往前走十几步，便迎来一段长缓的下坡，卓年年的方法眼看着便能派上用场。

这真是一段林默从来没有给予过任何重视的，从食堂到寝室的的一小段下坡，高兴又沮丧了一下，到小下坡，卓年年彻底坐到行李箱上，剩下两只腿一左一右划船一样略显吃力地扒拉着，但确实相对轻松。

就这，林默并不能用同样的方法给自己偷个小懒，是的，她不得不承认，尽管箱子很重，她还是害怕自己坐上去把箱子压塌了。

终究是因为她的体量，难怪李妙音要选中她。这就好比无偿献血的微笑护士，再渴望你身体里健康鲜红的血液，考虑到某些同志体重不够，还是不忍心抽上哪怕一管子血的。林默就不同了，她的脸上身上仿佛所有地方都写着“你来抽吧”，不言自明的心照不宣并非时不时蜂拥而至，可怕的是抛却集体的围攻，散在所有日常的“压榨”总和更为惊人。

就这，林默大彻大悟意识到，这场渡劫，即便不是李妙音造成，依旧会有其他的缘由。

林默思想开小差的当儿，卓年年欢呼着越走越快，快到仿佛要失控林默想喊卓年年慢一点的时候……

“哗……”，卓年年反应敏捷地从大箱子上迅速蹦下来，两脚轻轻落地，双手洒脱一松，“疯狂的箱子”借着卓年年刚刚撒欢儿加的动力，由着惯性，彻底挣脱后面这两个并非它真正主人的“搬运工”，自由没多久，眨眼往下滑着失去平衡，滚成斜线，“咔嚓”，一只箱子脚碰到路边的台阶上，干脆地断掉，箱子也砰的一声，随之倒地。

争抢着、挣脱着自甘卸掉胳膊腿的箱子仿佛一个受陌生人恩惠又不愿领情的纠结小伙，临了，通过损身折命来表示对它原本主人仅存的一丝忠贞不渝，卓年年跟林默大眼瞪小眼，不得不说，两人竟都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一丝无能为力的释然。

林默原以为该废掉、截断的是自己的臂膀，没想到那箱子帮她承受。

偏偏这么神奇，就像冥冥中注定，也像很多人经历过的一样，正巧这个时候，有人从对面走了过来。

没错，就是李妙音，她的箱子负伤了，箱主恰逢其时地出现。

就像宿命一样，林默这个正牌扛箱人以及卓年年这个临时推箱人几乎被箱主抓个正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全部在对方眼皮底下，一个细节都没有错过。

打工人，打工魂，被打工的更有料事如神的“你所不能”，早不来，晚不来，抓现行的时候一定有份。

卓年年都觉得有些邪门，赶紧装作没有看见李妙音的模样，非常抱歉地大喊了一声：“天呐，糟糕！”说着，小碎步急匆匆跑到坏了的箱子旁边回头对林默说：“太重了，对不起，实在没抓得稳！”

这话一下子客气得有些过分，以至原本无辜的氛围被卓年年刻意的掩饰分割得有些生硬——林默显然不受用这样的话术跟语气，所以在场的当事人们心中多少意识到，这推脱明显在期待李妙音接纳。

不管是有意为之还是疏漏中顺水推舟、听之任之放任不理，李妙音走到林默跟前时的面无表情，说明刚刚发生的一切没有让她的情绪有半点波动。

看来箱子的损坏与同学的辛苦，哪一点都没有在她心中扬起波澜，至于她为什么这个时候折返来了，似乎连她自己也只是鬼使神差，说不清楚。

“哦。”李妙音点点头，木讷地走到卓年年身边，轻轻从卓年年手里接过箱子，前后左右好奇打量一番，仿佛那个箱子原也不是她的一样。

“这样只能斜着拉了，我帮你在后面推。”说着，卓年年还不忘捡起刚刚已经断下来的那只滚轮。

李妙音没有大发雷霆，卓年年瞬间也乖巧起来，两个人配合着开始拖那只坏了的箱子。

打工人，打工魂，刚刚满腹牢骚的林默，见到李妙音跟卓年年一前一后搭档着拖箱子的一幕，忽然觉得先前自己的辛苦委屈有了灵魂，而处在“被打工”位置的李妙音，却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深沉忧郁。

这忧郁甚至让林默觉得连一声谢谢也不再需要对方给予，她多希望姗姗来迟的李妙音有一副地主家傻儿子的面容，劈头盖脸责备自己跟卓年年，挑三拣四地嫌弃箱子搬得慢，怨声载道地走完去寝室的最后一小截下坡路。

可惜，一切又落空了。

最怕理直气壮地褫夺之后来个万事皆空的释然，要你好我好大家好，从此互不亏欠，相忘于江湖，这样前后完全反转的大起大落，本质上把作为“受害方”的林默的所有单方面诉求切断，虽然纠结与计较相对于大彻大悟毫无意义，可是天知道，多少人，多少事，无时无刻在各自的轮回里反复历经天平的运动，为什么好不容易给天空拉出个口子，这时候告诉林默，你该放下一切计较得失，好了好了呢？

天空上的裂缝仿佛确实被林默的意念感召，滴了几颗水珠下来，走得太慢，走得好像都地老天荒一样，卓年年帮李妙音推着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李妙音从卓年年手里接过那只断了的滚轮，经过一个垃圾箱的时候，顺势扔了进去，后面一段回寝室的路，三人再无话。

都淋了些雨，总算是到寝室，麻烦的是没有电梯，还得抬着箱子上楼，三个女生，况且林默已经精疲力尽，根本无法完成。

在寝室大厅休息的片刻，李妙音打电话给其他室友们要她们来帮忙，都下来了，唯独没见着张一曼。

庄可妡见着李妙音她们三个的模样，轻轻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话，林默听到，如遭五雷轰顶。

文：刘席聿修订于：2023-0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