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同道中人？

林默对于她刚刚落地引起的楼下震动，一无所知，正在长长呼出刚刚落地憋着的气息，抬头间，她差点没被吓得坐到地上。

这在她有生以来既没有经历更没有想到过，一个室友，已经坐在那边床下桌前。

没错，林默睁着一整晚大多数时候都在闭目休息的双眼，无比清楚地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形，坐在那边桌前，没有开台灯，也没有趴着，仅仅是笔直地坐在那个桌前。

那个女孩似乎已经等待林默完全落地多时，在林默注意到地面上一切之前，女孩已经转过脸，在看着林默了。

是因为林默的床位靠近窗台边，更多听到窗外的声音，更多接受窗外的光线吗？林默在心中暗自思纣着。早起女孩的床位恰好在寝室进门，远离窗台处，加上跟林默的床位是斜对角的关系，所以，作为一个兢兢业业、专注老练失眠一整晚的林默，她竟然不知道在这个大约70到80平米的宿舍空间内，整整一晚，林默竟然怎么也想不出有一个室友，究竟在什么时候，爬下那个斜对角的床位。

悄无声息，这样的不知不觉与不为人知，让林默对夜间失眠时自以为感受、分析与掌握的，关于周遭的一切产生严重程度的怀疑。

或许林默在刚刚过去的夜晚，有那么一小会儿，无察觉地睡着了？虚弱而肥胖身体的疲惫，否定了这样的假设。

那个早起女孩，在晨光中向林默发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同样是悄无生息地。

林默也朝那女孩礼貌地笑了一下，但她不确定对方可以看清自己背光位置上脸部的表情，尤其是一个胖子的表情。

从前王彦妤就说过，“林默你太胖了，一定要减肥，我是作为一个耿直girl，才这么跟你说实话的，你看你笑的时候，除了黑皮上的白牙，有时候我都分不清你在微笑还是惊讶。”

王彦妤说得没错，林默胖得已经连她脸上的五官也局促起来，就像一个皮球，气充得越足，球体表面的凹凸越不明显，因为球面的每一寸面积在内容物的推动下，都在不断地向外扩张，直至撑到最大表面积。

林默身体里没有那么大的内压，但是虚弱体质导致松松垮垮的皮肤与脂肪，已经让她身体失去几乎关于有形的一切约束。就像一滩面糊，你往上推，她就向上溢，你不理她，她就一滩泄在那儿。

浓缩与重塑是不敢触碰的，因为林默不敢想象一滩面糊被烧焦、蒸熟或者发酵之后会变成什么更可怕的模样，所以别人看不惯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关系，有时反倒成为一种意想不到的保护吧。

早上的寝室还是安静的，斜角的早起女孩没有起身，只是转回了打过招呼的脸颊，继续坐在那边床下的书桌前。林默则站在原地，一时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显然那个起床早得怪异的女孩，没有打破眼前寝室中沉睡氛围的意思，如此一来，林默作为一个后来者，如果主动先“声”夺人，颇显不合情理。

那不如，也先坐着吧。

林默悄悄移出自己的椅子，脑子里一边努力回想着昨晚熄灯前，室友们简短的自我介绍。

编了号的，林默提醒自己，她怕一时记不住，给大家编了号的。

进门开始左手边，斜角女孩所处位置是1号，然后顺时针旋转，对面三个床位分别是1，2，3，从自己开始再回到进门口，这边分别是4，5，6。

林默真是专业坑自己没差了，自己给自己编号，还是个4号。

1号好像叫赵什么来着，林默定神想，开始有点后悔昨天没早些像自己隔壁5号一样拿出纸笔认真记录下来。微信还没有来得及加，大概刚刚认识，各自做了自我介绍转眼就忘，也不算什么不能饶恕的事吧。

可是这个时候，林默才意识到，她隔壁床的5号，以及其他所有人叫什么、甚至姓什么，她都忘了。

发生了什么？林默的失眠也许已经在无形地损害她的记忆力乃至以后的学习能力了，这也是为什么，家人坚持把她早早送来寄宿的原因吧。

脑子里都被低密度的脂肪填充了，没有空间再容纳其他有形或者无形的事物。

就在几乎要对自己仍在或者已经丧失的脑力绝望的一瞬，林默眼中余光瞟到阳台的落地推窗门上。

这简直是老天对于一个早起并且大义凛然选择了最差床位学生的一种奖赏，那扇没有安装窗帘或者说门帘的透明阳台窗内面，分明贴着一个名单，正是已经打印好、标注了联系方式，甚至过塑了的寝室成员名单。

林默起身移动两步，认真观察，才发现那名单嵌在一个透明镜框里，镜框是固定在落地玻璃上的，林默所幸抽出镜框里的名单，坐下仔细看起来。

最差的床位大概是最适宜学习的吧，落地窗外就是阳台，进阳台再转个弯进洗漱间。虽然林默不得不承认，这个最差的床位除了日晒雨淋，最重要的弊病就是人人上厕所都要从这个位置经过，但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一大早晨，跟斜对角门口边不知道在做什么的女孩子比起来，林默已然拥有足够看清字物的光线，不是挺好吗。

卓年年。

林默看清了那个比她起得还早的女生名字，或许也是一个比她失眠更严重的人。

如果当真遇见一个一样被失眠困扰的“同道中人”，林默心里别提会有多高兴吧，从今往后两个不眠患者可以搬上两把椅子，放在阳台上，彻夜看星星月亮，听虫鸣鸟叫。

这样的情景想来不太浪漫，与其到阳台吹风，林默知道自己更愿意横在床上假寐。所以，失眠这件事情，不要说，也不要问别人才对。

睡眠如果是一个难得一见的不速之客，林默知道自己这个阶段最需要的是在任何一个夜晚，做好一切准备迎接真正身心休憩的到来，哪怕那样的次数屈指可数，求而不得。

所以，昨晚按时关机躺下前，忽略掉的王彦妤的留言，也该及时回复了。

文：刘席聿修订于2023-0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