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费的马车果然不一样。那灵马能通人言，知天高地远，只要告诉他目的地，他便能带你一路御风而去，都不用马夫驱使。车厢内还用上了空间之术，甚是宽敞舒适。
潮鸣宗道发鸠山路途遥远，柳絮一路走来花了三个月时间，这再快的灵马也不能顷刻便到。大约在路上要行两三天的路程。因车内空间大，他们钱有限，所以两人决定中途不停车，径直前往发鸠山。只要马儿跑不死，就往死里跑。
其实柳絮还要吃饭喝水的，只是他懒得和裴玄清说，左右他也筑基了，饿个两三天也不是什么问题。
一路无话，裴玄清闭目休养生息，也为曾打坐，只是端正地坐着，好像睡着了一般。但柳絮知道不是，他在修炼。裴玄清的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剑意，如有光华般回旋流转，是不是有一两缕不服管教的剑意横冲直撞的飞出来，像有神识般往车窗的缝隙里逃逸而去。
先天剑体，却无法完全控制剑意？柳絮心中默默出现了个念头。
但想想也就罢了，因为他真的好累。在潮鸣宗这几天他整个人都是紧绷的，好像金爵钗上的丝弦，拨一下都能来回抖一抖。现在出来了，终于能放松一点了。虽然还有个裴玄清在，他很想保持警惕，想修炼，可又不敢，难不成在这里弹个琴？那只能空坐着，坐着坐着，就变成了躺下，躺着躺着就真的睡着了。
再睁眼，路程已过大半，裴玄清还是那样，一动不动。
这可能就是天才和废柴的区别。
“怎么？在潮鸣宗睡得不好？”难得，天才大师兄开口了。
“还行吧……我刚没睡着，我在练功。”柳絮嘴硬。
“哦。”裴玄清低垂的双目微微睁开，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打鼾神功。”
“我打呼噜了？你别乱说！我从来不打呼噜啊！”柳絮辩解。这个该死的裴玄清一定是在戏弄我，怎么感觉他好像离开潮鸣宗话都变多了，还那么惹人讨厌。
裴玄清不语，柳絮也干脆盘起腿打坐，闭上眼睛佯装修炼。可心中反反复复出现的都是师父的脸和那只满是鲜血的手。他觉得师父有事想要交代他，但是他修为太低，根本无法做到，所以师父那样看着他，让他走远一些。
越靠近发鸠山，这种感觉越是强烈，强烈到他有些坐立不安，只能来回在车厢内踱步。他希望裴玄清能帮他打开幻阵，他希望师父还活着，希望潮鸣宗有办法压制他的心魔让他不在日夜受苦，希望……希望有很多，但也很渺茫。
“紧张？”裴玄清问道。
“有点。”他攥紧拳头点点头。
“你和柳云海感情很好？”
“一般……吧。”柳絮犹豫了一下，他和师父的也只能用一般来形容。师父从不打骂他，也很少差遣他，偶尔也会给他些银钱让他下山买点东西。说仆人，不像；说师徒，也不像；说家人，那就更不是了。最后几年似有进展，因为师父已经入魔太深，很多时候都无法控制自己，为了不伤人他常把自己锁在石室，彼时柳絮也学会了传音入密，偶尔与他隔墙交谈。只可惜，大多时候都在胡言乱语，柳絮听不清也听不懂。等他清醒了再问，又是无止尽的缄默。
“你师父就你一个徒弟？”
“就我一个吧……也没听他说过有其他徒弟。”
“为什么收你为徒？”
“我小时候是个要饭的，他把我买来的。”
“花了多少钱？”
“二两银子。”
“呵，挺便宜啊。”
“你是在审问我吗？”柳絮突然反应过来，站定怒道。不知不觉被这个人套了话，“就你问我，那不公平，我也来问问你。你师从何人啊？”
“如你所见。”大概是指薛泽。
“听说你是先天剑体？”
“他们是这么说的。”
“先天剑体是什么感觉？是不是不用修练，是不是一呼一吸都能感受到日月精华源源不断向你涌来？”
“那是什么感觉？”
“大概就是丹田满盈，六脉畅通的感觉。”修道者最强盛的时期也不过如此。
“你丹田满盈过吗？”
“有啊，为了筑基我一口气吃了八……把丹药，就才筑基成功了。”说到一半，柳絮自知失言，立马改了口。“差点没把我丹田撑爆了。”
可他裴玄清何等精明，早就猜到了个大概，眼前这人大约是吃了筑基丹强行筑基的。但他不知道的是，柳絮为了筑基一口气吞了八颗筑基丹，两瓶琼黄丹。
一颗筑基丹能提升一成筑基概率，琼黄丹则是练气期能吃的最高级的补气丹药。彼时，柳絮身处八绝们修习音律。在冥冥中触摸到一丝筑基的关窍，奈何境界不够圆满，成功率只有两成。杳娘怕他错过今次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于是花大价钱搞来了许多丹药，将柳絮的修为催至筑基。
裴玄清看他收了话头，只道：“你挺有钱的。”仿佛在笑仿佛又不是。
二两银子买来的小乞丐，拿着女人用的瑶琴，自称是柳云海徒弟，但却一点潮鸣宗的心法都不会。靠吞食丹药强行筑基，这人让人怎么不怀疑？但他对柳云海的那种踌躇和思念又不像是假的。
“怎么又变成你审我了？”柳絮最恨见到他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气的跳脚。想他小柳爷六岁前跑江湖时，什么坑蒙拐骗的事没做过。虽然后来拜了师从了良，但也是个精明机智的小可爱啊！在八绝谷还能把各路姐姐哄得开开心心。到了这里，怎么总被裴玄清套话！“我问你，你怎么姓裴不姓薛？”
“薛字笔画多，不好写。”
这个理由，柳絮听了都忍不住给他竖一个大拇指。离谱的没边了好吗？裴字笔画少吗？好写吗？
“名字，代号而已，不重要。”裴玄清目的达成，亦是心情舒畅。但表面还是那样端正的坐着，甚至闭上了眼睛继续修炼。流转的剑意再一次围绕在他的周身，他说，“我非我，然我亦我，我非人，然人皆我。”
柳絮听不明白。他只觉得此时此刻，裴玄清仿佛和剑意融为了一体，只是一道单纯的、没有感情的神识。
师父早年教他读过一些书，但也仅是识文断字，有些深奥的内功心法都得请教别人。什么我非我，然我亦我，他听着都觉得头疼。他只知道，当见到一座秃秃的山峰时，就到了他的老家，发鸠山。
“好了别装了，快到了！”柳絮伸手一巴掌拍在裴玄清的肩膀上，但整个人却被环绕的剑意震得后退了一步。
裴玄清睁开眼睛，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说，“小心。”
……
马车缓缓下降，停在了一块较为平坦的巨石上。两人先后下车，两匹拉车的灵马打了个响鼻，挥动翅膀再次起飞，头也不回的溜走了，仿佛在控诉他们一路的压榨。
“它们怎么飞走了？不等我们吗？”
“公共交通工具，宗门里还有人等着用。”
“那我们走的时候，要怎么喊他们回来？”
“喊不到。”裴玄清抱剑看向马车远去的方向，“一块灵石是单程的价格。”
“那我们回去怎么办？”
“破开阵法自然有办法回去，破不开就留在这里过年吧。”
好你个裴玄清，我发现你离开了潮鸣宗不仅话多还嘴贱！你怎么不早说，早说我就付两块灵石了。柳絮气鼓鼓的，但他不敢说出口，毕竟人家金丹他筑基，光剑意就能把他弹开三丈远。
见他不语，裴玄清知道他又成功的噎到了柳絮，见好就说，说道：“走吧，带路吧。”
柳絮心里还懊恼灵马的事，他可不像再从发鸠山走到潮鸣宗了，太远了。一边想着，一边带路，反而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忍不住东张西望了起来。
裴玄清看出了他的尴尬，也不催促。
柳絮找了一会儿，道，“和先前不大一样了，我都找不到洞府再什么地方了。”当时封闭洞府的时候，那力量已是排山倒海之巨，几乎将发鸠山整个翻转过来，原本的一些高峰断崖都改变了形状。现如今两年多不见，满山一片荒芜，真叫人认不出来了。
“这发鸠山也挺有意思的，这边水草丰茂，那边却是光秃秃的。”
顺着裴玄清的手向那处看去，柳絮瞬间找到了熟悉的感觉，“这不是我挖野菜的地方吗？”向他当年连挖半年野菜，几乎把发鸠山上的野菜吃了个精光。自那之后，这方土地仿佛怕了他似的，变得一毛不拔。
既然找到了这儿，那洞府应该就在附近。两人继续分头寻找。
忽听柳絮一声怪叫：“哎？”
裴玄清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几个纵身来到他的身边。
“你看，我小时候玩过的拨浪鼓，原来被我扔这儿了。”
裴玄清默默走开。过了一阵子，又听柳絮喊道：“天哪！”
裴玄清又来，只见一节断裂的竹片被柳絮拿在手中：“这是我做的小凳子，等么到这儿来了？”一边说，一边心里偷笑。过年就过年呗，我在这发鸠山生活了十四年了，还怕你不成。
裴玄清默默走开。走到半路再次听到柳絮：“裴师兄，你快来！”他又掉头回去，只见柳絮指着一块被拦腰斩断的巨石说：“你看，这是我师父心魔发作时斩断的。以你的修为可以做到吗？”
裴玄清上前，摸了摸石头的断面，锋利而齐整，随相隔多年，但同为剑修的他仍能从剑锋划过的地方感觉到一丝剑意，还有……一缕魔气。
“做不到。”裴玄清如实回答。他是先天剑体，别人苦思冥想二三十年才领悟的剑意，他天生就有。可以他现在金丹大圆满的修为，却无法完全控制，更多时候只能拿出来唬人罢了。这个秘密，鲜有人知，不然便如幼儿怀抱金砖行于闹市。
“看来裴师兄还是不行啊，行吧……继续找吧。”柳絮乐不可支，不放过任何一个取笑他的机会。
裴玄清冷着脸掉头走开往另一个方向继续寻找。据柳絮说，柳云海封闭洞府不知用了什么阵法，威力甚大，改变了山体原本的面貌，所以找不到洞府的入口。这倒也正常。只是这里的草木虽高，但看粗细都是近两年新长得，那人说过，师父死后他曾在山上修练至筑基才下山，那至多离开半年之久，不至于荒芜成这样。显然在撒谎。
正想着，那边又开始叫了：“裴师兄，你来看啊……”估摸着又是什么没有用的东西。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柳絮疑点虽多，但心性却是幼稚至极。他离开潮鸣宗心情不错，便戏弄了他几句，他便非要报复回来。
裴玄清假装没听到，继续往前走。又听身后传来呼喊：“裴玄清……裴玄清救我……”
他惊觉不对，立马招出佩剑翻身而上，飞于半人高的野草之上寻找柳絮的踪迹。一路沿着他的脚印来到了一块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石块前。
没有陷落的痕迹，没有第三人的脚印，难道是这石头有问题？
他从剑上一跃而下，用剑鞘拍了拍石头，发出闷闷的碰撞声。听声音，没什么特别之处。他将灵力运至右手，轻轻触摸了一下石头。
一瞬间整个人觉得天旋地转，仿佛掉入了一了一个无底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