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眼，裴玄清发现身处一幽暗的石室，两扇厚重的石门紧闭，阳光透过门框处点滴的缝隙洒落到室内，成了唯一的光源。
屋内陈设简单，石床石椅石桌，像是人工雕成，但技术粗糙。桌上有一套简陋的茶具，两个杯子的杯沿都有些许磕碰。或者之前是一套的，碎的只剩下这两只了。桌上还摊着一本书，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小字，裴玄清正打算走上前去翻看，又觉得这身体好像不受他控制。
“怎么动不了了？”柳絮的声音突然出现。
“柳絮？”裴玄清纵观四下，唯有他一人，柳絮在什么地方？
可他还没开口，那个声音就问道，“裴玄清？他怎么进来了？”
还能怎么进来？跟着你掉下来的呗。
哎哟，看不出你还挺关心我。
在自己老巢里都能出意外，你可真行啊。
忽然，两人都住了嘴。因为他们发现，自己此时、现在、好像、在一具身体里。内心所想，不用开口就能让对方听见，简直可怕。
裴玄清抬起右手，忽然又觉得一股力道将他的右手往下压。
“你干什么？”柳絮问。
“是你在用力？”得了，不仅意识在一个身体里，还能共同操控这具身体。
“我先来的！你没来的时候，我一个人好好的！”
“让我把手抬起来，我看看。”裴玄清道。他两现在在同一个身体里，一人操控怎样都行，但如果两个人同时用力，就像小孩玩皮影戏里的纸人一样，手脚都不听使唤。
右手上的力道减轻，裴玄清抬起手来，前后反转仔细看了一遍。显然，这是一双剑修的手。虎口因常年练剑，已有了厚厚的茧。
“又是个剑修？剑修现在跟山上的野草一样不值钱了吗？”柳絮问道。
但裴玄清看的出，这双手又已经有一段时间不碰剑了，茧虽厚实但表面光滑，已经慢慢开始软化了。要么是剑意初成，要么是放弃了剑道。
“奇怪……”柳絮也操控着左手也抬起来看了看，随即说了让人汗毛倒立的一句话，“我们是到发鸠山洞府了，但是……这……这好像是我师父的身体。我们，夺舍了？”据说修为至元婴之后便可元婴离体夺他人肉身，他这是把师父夺舍了？还是和裴玄清一起夺舍的？那他自己的呢？“不不不，不对！”他又很快的否认了自己，这是师父的身体，但不是他死前的样子，死前他浑身是伤，左臂残缺不全，右手手掌几乎开裂，满是鲜血。哪有这么完整。
忽地，这人的右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你干什么？”柳絮惊道。
“我试试疼不疼。”
“你放尊重点，这是我师父的身体，你别乱来！”
“疼吗？”裴玄清的意识问道。
“挺疼的，但又好像不是特别疼。”
“我们进了幻阵，这里应该是你师父的回忆。”只是不知道这幻阵是他有意炼制的，还是死后因执念形成的。如果是执念，那可就麻烦了。
“你怎么知道？”
“你听外面。”
两人安静下来，外面当是一个夏日的午后，鸟叫声，蝉鸣声不绝于耳，在这中间还有一个小孩细细簌簌来回走动奔跑的声音。他说，“哎，又跑掉了！师父怎么还不出关。”坐在地上喘了一会儿粗气，又道，“都过去两个月了，师父不会死在里面了吧？”说完似乎觉得不吉利，呸呸呸了几下，叹道：“野鸡兔子都抓不到，野菜也都快吃完了，再不出来我就真的要饿死了。还不如回去当乞丐。”
“那是我！”柳絮惊到！那是六岁的他，刚被师父买回来，带上发鸠山。然后师父就去闭关了，整整半年，他在没有一口余粮的发鸠山上，靠吃野菜啃树皮活了下来，苟延残喘道师父出关。想到这里，他想立刻移步出门看看自己，那个弱小的几乎要活不下去的自己。
然后，左右脚同时离地，整个人往前一个趔趄，直挺挺摔倒在地上。
“你干什么？”柳絮在心中质问。
“去看看啊！”虽然狼狈的趴在地上，但那人却理直气壮。
“你走路先迈右脚吗？”
“不然呢？我又不是左撇子！”
自从能够在内心对话之后，两人柳絮发现，裴玄清不仅爱取笑他，还喜欢和他斗嘴。和之前在潮鸣宗那副冰冷的高高在上的少宗主形象完全不一样。
“起来！”裴玄清说到。
“我也想起来，但你拱左腿干什么？我们要像蚯蚓一样拱出去吗？”
“你不是喜欢先动左腿吗？”说罢，他曲起右腿，然后发现柳絮将右手撑在了地上。好了，现在这具身体以一个更加怪异的姿势趴在地上。
“我们就这样趴着吃土吧！”柳絮气道，真是一点默契都没有。
“你别动，我来。”
“不行，裴师兄，你不行，还是我来吧。”柳絮感觉眼睛动了动，估计是裴玄清想翻白眼。
“行行行，你来你来。”懒得和他斗嘴，裴玄清让出身体的使用权。改成了指挥权。“先别出去，看看桌上那本书。”
柳絮掌控着身体走到石桌前，只见桌上那本破旧泛黄的书上写着一些奇怪的字，有些能看懂，有些看不懂。但大致是在记录一些事情。
癸未年正月，王氏男童，时三岁，木火双灵根，未及取，卒。灵根废之。
癸未年三月，将氏女童，时三岁，木水双灵根，未及取，卒。灵根废之。注：灵根之主不可太小。
癸未年四月，方氏女童，时六岁，木灵根，取之，活三日，卒。未及换，灵根废之。注：六岁可行。
癸未年八月，邓氏女童，时五岁，火土木三灵根，取之火木灵根，卒。未及换，灵根废之。注：单灵根最佳。
癸未年腊月，李氏男童，时九岁，金灵根，取之，活一日，卒。换入姜氏五岁男童体内，活三日，卒。注：灵根之主不宜太大，挣扎则失血过多。
甲申年二月，欧阳氏女童，时四岁，水灵根，取之，活三日。卒。换入文氏男童体内，卒。注：异性不可行。
甲申年三月，刘氏男童，时五岁，金火双灵根，取之火灵根，活三日，卒。换入其胞兄体内，活一月余。注：血亲最佳。
甲申年七月，李氏男童，时六岁，土灵根，取之，活三日，卒。换入韦氏男童体内，活半月余，伤口流脓而死。
一整页纸，看的人触目惊心。裴玄清草草翻了一下前后。往前是灵根与穴位、经脉、骨骼的画像，从何处落刀，从何处取出灵根，皆是画的工工整整，详尽万分。往后，是多达百条的试换灵根的记录，皆是三到八岁的幼童，一些记录边上还有笔做了批注。最后是否真成功，两人皆不想看。翻到书籍封面，只见四个大字：《换灵秘术》。
“师父他研究这个干什么？”
“宗门记载柳师叔是金灵根，属于剑修中的上佳体质，应是无需考虑这些的。”
“姜师伯说过，谨宣真人早年伤了灵根，师父是在替谨宣真人筹谋吗？”多亏了话痨姜谣，柳絮现在对潮鸣宗的了解可不是一星半点。“但他既有秘术，为什么不回宗门？”
“这等妖邪之术，潮鸣宗怎会允许？而且……”用谁的灵根换呢？
裴玄清没有说下去，只抬起眼眸，透过门缝看向门外苦苦等待的孩童。他能感觉这具身体有些颤抖，但这颤抖不属于他。
“师父曾说过，我灵根上佳……”柳絮显然也知道了。
说罢，他扔下换灵秘术，推开石门，飞奔出去。裴玄清没有阻拦，任由他操控着身体，在午后刺眼的阳光下紧紧抱住那个灰头土脸的小乞丐。
“师……师父，你出来啦！”小乞丐似乎吓了一跳，转瞬又变的格外开心，“我等了你很久很久，还以为你死了呢！”这话，一如当年自己所说，只是那已是半年之后，他虚弱的几乎动不了，但对自己这半年的忍饥挨饿闭口不提。
“你饿了吧，师父带你去吃东西！”柳絮抱的不是小乞丐，是六岁的自己。
“我还好，我会摘野菜吃！”小乞丐含泪摇摇头，“倒是师父你，一句话也不说，我好怕你……好怕你死了。”说罢终于仍不住哭出声来。
“不怕不怕，师父是神仙，怎么可能会死呢？师父还要照顾，看你慢慢长大，传你功法，我们一起做一对不老不死的神仙师徒……”
“嗯”小乞丐带着泪花笑了出来，“师父，我想吃烤鸡……”
说罢，眼前的一切渐渐消散。孩童时期的柳絮不见了，发鸠山洞府也消失了，柳絮抱得紧紧的胳膊也松了，而小柳絮落在他衣襟上的泪还那么清晰。
眼前的一切化作雾茫茫的一片白色。
“幻阵解除了？”柳絮茫然的问道。这么简单吗？
“可能你师父对你的愧疚，在他死后变成了幻阵，封住了洞府。”裴玄清知他内心五味杂陈，宽慰道。“你师父后来带你去吃烤鸡了吗？”
“怎么可能！”柳絮无奈的笑笑，“他都没有抱过我，他只说他忘了。”
忘了凡人还要吃饭？还是忘了自己买了一个小乞丐回家？师父的理由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轻飘飘的两个字“忘了”。
裴玄清不语。
“太好了，能出去了……”柳絮收起悲伤，没心没肺的笑了一下。或许应该感谢师父，感谢他没有真的动手取他灵根。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这张有水字数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