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柳絮很失望。
他们还在幻阵里，就在最初那个屋子里，透过窗户看着北街小集。
集上，男孩说，“阿娘，我要吃包子。”
阿娘说，“我的小祖宗，你不是刚吃过早饭吗？”
男孩说，“不嘛不嘛，我就要吃包子。”
一模一样的对话，一模一样的三人，还有那些买花的少女，卖油的老翁，坐车的贵族，行走的武人，以及那不属于裴玄清和柳絮的一丝悸动。
“死了都出不去？”柳絮懊恼！
“这幻阵怕是你师父的执念所化，行差踏错便会被幻阵吞噬。”上一阵，柳云海应当是在犹豫是否要挖柳絮灵根。他们误打误撞的，丢下了《换灵秘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解开了他心中的愧疚，得以进入下一阵。
“那我们该怎么办”柳絮问道。
“那是你师父。”
“我和他也不熟啊。”
“他后来做了什么？”
“花二两银子买了我。”
裴玄清道。“走，买你去。”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柳絮操纵着柳云海的身体，飞速赶到武灵庙，比上一轮早到片刻，小柳絮和老乞丐似乎还没回来。破庙门前人迹罕至，空荡荡的没有半点响动。
“进去看看。”裴玄清道。
两人进入破庙内，只见武灵圣像不知是何缘故被砸掉了头，空留一个木头做的身躯立在那里。两侧的黄绦破败不堪，挂着层层的蛛网和厚厚的尘土。供桌被推倒在一边，少了两只脚，怕是被人当柴烧了。破庙东侧唯一一块完好的屋顶下，有一个两床简陋的茅草和褴褛的铺盖。这应当就是这对爷孙落脚之处了。
小时候从不觉得自己过的悲惨，现在看了真的忍不住有些心酸。
柳絮想要弯腰去查看，裴玄清却按住了身体道：“有跳蚤。”说罢，拿起佩剑挑开被褥。
“也是。”柳絮答道，任由裴玄清控制着身体，突然又觉得不对劲，问道：“你是不是嫌弃我？”
“我没说。”
“我已经不长跳蚤了！”
“但愿吧。”那人的声音有点想笑。
你这什么态度！
正翻着，突然一个土黄色的纸包从铺盖的缝隙中掉了出来。裴玄清用剑鞘挑开一看，是一枚金色的长命锁似的挂件。
“这玩意儿，我好像见过……”柳絮觉得有些眼熟，心急的弯腰伸手去捡。谁知这东西竟然扎手，触摸到的一瞬间，手指好像被针扎了死的。“咝，好痛！”但看手指，又没有丝毫的伤口。
这痛感裴玄清在柳云海的身体里也可以感受得到，确实怪异。单看这东西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就想一个孩童带的长命锁。扁扁的，呈扇形，铜钱大小。他用剑挑起细看，与其说是长命锁，不如说是一个金锁片。金子被敲打的极薄，带竖线花纹，上面有个窟窿，原本应该穿着线的。想必买时没什么钱，却又想给孩子买个金饰，才选了这一款。被这乞丐这样藏着，竟然还没变形，是不是真金也未可知。
两人正在犹豫要不要捡走时，只听得屋外老乞丐的声音响起：“你摸着包就跑啊，愣着干什么！”
小乞丐说：“他们抓着你呢！”
“抓着就抓着，最多打一顿，又死不了。”
“我怕你死了。”
“死死死，就你怕死，好不容易到手的钱没了，还挨了一顿打。你也被他们认出来了，以后这烟波城还怎么呆？”
“那就换个地方呗。”
一老一小，一瘸一拐的走进破庙。看见一位仙师正在翻看他们的被褥。心想：这年头修仙的也不好过啊？都和叫花子抢地盘了？算了管不了那么多了，先给仙师磕头！
裴玄清不等他跪下，直切主题：“把你这孩子卖给我。”
老乞丐看向小乞丐，小乞丐摇摇头表示：我没做什么。
一时间老乞丐酸软的双膝不知道是跪还是不跪了。
“说吧，多少钱。”裴玄清又问。
老乞丐想了想，还是跪下了下，说：“仙师，这可是我的亲儿子，打死我我也不能卖了他啊！”
“开个价。”
“不能卖！”
裴玄清作势拔剑，柳絮按住他的手，“你要冷静。”一面抢过话语权道：“别装了，开个价！”
“十两银子。”老乞丐颤颤巍巍的说了一个数字。
“好，十两银子！”柳絮连忙抢答，一边伸手往储物袋里掏钱。老乞丐大概是第一次见这么爽快的施主，两眼直愣愣的盯着他。
只见他掏出一块碎银，掂了掂，不够重。再找，还是不够。再找，找不到了。
六目相对，甚是尴尬。
“咳，便宜点。”裴玄清开口。
老乞丐说：“这可是我亲儿子啊，一毛都不能少！”
手起刀落，又是一个对穿。这次裴玄清早有防备，在动手的时候就运起了体内剑意护住柳云海的身体。眼见着小柳絮眼神开始发楞，脸色开始变暗，直接一剑将他脑袋削了下来。
看着脚边滚落的人头，柳絮一阵恶心涌上心头，失去了意识。
……
再次睁眼，还是那个旧屋。
柳絮感觉胃中一整酸意用上来，他连忙用手捂住了嘴。那活生生的人头落在自己脚边的感觉依然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尤其那颗脑袋还是自己的。
“没杀过人？”裴玄清在意识里问道，又是戏谑的语气。
“当然没杀过！”柳絮道，“你不是名门正派吗？怎么动不动就杀人！那么小的孩子也下得去手！”
“幻阵罢了。”
他气道，“那我们出去了吗？”
“没有。”
“那怎么办？”
“不能杀你。”裴玄清猜想，在这幻阵里，小柳絮大概就是柳云海的心魔。原以为杀之便可破开幻阵，谁知道反而又回到了这一轮的起点。“走，再去买你。”
“这次你别动，我来动。”柳絮道。裴玄清出手太快，动不动把人捅死。
“好，你动。”他又笑了。
两人再次赶到武灵庙，老乞丐和小乞丐还没回来，柳絮又去翻了一下金锁片，触之依然扎手。想了想，便用黄纸包着，暂且塞进了储物袋。
“幻境里的东西带不出去的。”裴玄清提醒道。
“先收着，万一能带出去呢。”他总觉得这个金锁片眼熟，不然一个老头子，哪儿来的钱买金子，还是个小孩子的。
言语间，老乞丐带着小乞丐回来了。柳絮整理了一下衣衫，装出一副云游四海的仙人模样，说道：“这位老者，我乃九皋城潮鸣宗云海真人。偶然得见你家孩子骨骼清奇，是修仙之才，不如舍他与我而去吧。”想了想，似乎不够有诱惑力，又补充道，“他将随我拜入潮鸣宗，修无上道，得长生之术。”
“哪儿来的江湖骗子！”老乞丐眼睛一转，思量片刻，嗤道。“别以为你穿的好点就能骗得过我，我见过的仙师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什么云海真人，我只知江北惊岚宗，没听过什么潮鸣宗。”
惊岚宗乃江北第一大宗门，烟波城在他的势力范围之下，别的宗门自然没什么人提起。
“老者，你这就不对的。不能耽误了孩子的前途啊。”
“这可是我亲儿子，你说舍就舍？”
“亲儿子？你开什么玩笑！你那么大年纪，能生出这么小的儿子？”
“老子还能再生两个，你信不信？”老乞丐猜想这人许是真要收小乞丐为徒，那颗不能便宜了他。
“你……你个臭不要脸的！”柳絮气的想骂人，话头却直接被裴玄清抢了过去。“五贯钱，买他。”
五贯钱？我就值五贯钱？柳絮在神识里喊道。人家上一轮还开价十两呢，你这儿就五贯了！我这么不值钱吗？
“五贯钱？我亲儿子！”老乞丐也喊，“起码五两！”
死老头你也太没有原则了！说好的十两呢？
“一两，不能再多。”
“二两，不能再少！”
裴玄清拔剑，柳絮控制住他的手，抢话道，“二两！就二两！成交！”当初师父也是二两买的我！可不能再少了！
裴玄清掏钱，柳絮在脑子里碎碎念：“我连十两银子都不值……你们真的没有心呐！”
裴玄清拿出银子在手上掂了掂，在神识里道：“你师父只有二两银子，也算是倾家荡产买的你了。”
柳絮心里微微好受了一点。
将银子丢给老乞丐，老乞丐给小乞丐使了个颜色，小乞丐就乖乖得走去了柳云海身边。眼神中有些不舍，但老乞丐只顾着啃银子验真假，根本没空理会。
裴玄清盯着小柳絮看了一会儿，见他还是那副可怜巴巴得样子，伸手掰过他的头，捏开嘴像看牲口似的看了看小孩的牙口。
“你这是干嘛？放尊重点！”这可是我！
“我怕你长獠牙。”
正说着，眼前这张小小的嘴，一下子变成了血盆大口，将柳云海吞入其中。
……
再次睁眼，还是熟悉的地方。
“你说你掰我嘴干啥！”不掰可能就能出去了。
“不，买你这条路不行。”裴玄清道。按照上一轮幻阵，若柳云海的执念是买下柳絮，那在他给老乞丐钱的那一刻，这个幻阵就该破了。但是没有，小柳絮依然变成心魔吞吃了他。他甚至都不想反抗，反正输赢都会回到这里。
屋外，又响起小胖子要吃包子的叫喊声。裴玄清看了一眼屋外，觉得那人有些许眼熟。柳絮跟他共用一双眼睛，而注意力却不在那上面。“那包子好香啊。”他还没辟谷，还会觉得饿，不，也不是饿，就是馋了。坐马车过来的两天，柳絮为了逞能，一口东西都没吃。现在闻着这满街各色美食的味道，只觉得肚子里的馋虫都要爬出来了。
“买了包子就不够钱买你了。”谁让你师父就这点钱，那二两恐怕都还不足称。
“要不先别买我了，我们拿着二两银子去广和缘吃他一顿。然后等到晚上，趁他两睡着，把我掳走不就好了！”
“也行吧。”竟然柳云海的执念不是买下小柳絮，那他们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说罢，眼前的一切开始逐渐变得模糊，朦胧的白雾再次笼罩了此地。
“这是……要出去了？”柳絮问道。看这样子，幻阵是解除了，但是怎么就解除了呢？
忽地，他想到最开始老乞丐说过：没吃的我俩怎么走？又说过：这烟波城是没法呆了，要换个地方。
“他两……我是说我和老乞丐是不是后来就离开烟波城了？”他回想当年，在被师父买走之前好像是挨了一顿打，但是幼年因为要饭摸包，挨过的打太多太多，他早就记不清了，“他们走了，我们晚上就捉不到人。师父就没办法收我为徒。我就不会上发鸠山，就不会有后来的事……”
裴玄清不置可否。
到头来，师父的执念是不想收我为徒。
作者有话要说：十两银子是柳絮心中过不去的坎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