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睁眼，柳絮和裴玄清一愣，差点以为还是上一轮生孩子的戏码。

极其相似的院落，只是天气从严冬换到了初夏，看来地点没变，时间已经变了。

上一轮忙着抢孩子挖灵根，和身体的本人的神识作斗争，都没来得及仔细看看他的穿着打扮。现下眼前人似乎更年轻了一些，修为也才金丹。穿着一套以靛青月白为主的门派服饰，和之前从储物袋里找到的那套衣服有些相似，却朴素很多，也没有精致的水波纹。

“这幻阵还是个倒叙？”柳絮说道，师父您老人家真是思维奇特，连执念所化之幻阵都如此奇特。

裴玄清不语，抽出佩剑。

这剑不一样，不是他上两回用的那把，更不是敬惟剑，只是一把普通的弟子剑。这剑剑身狭窄，脊线分明，轻盈且锋利，是典型的四面剑。长度只有三尺二存左右。习剑人，应当是此人少时就用着的剑。潮鸣宗的弟子剑三尺八寸左右，瓦面式，剑身更宽，握在手里也更有分量。

裴玄清一转手，挽了个俊逸的剑花将剑入鞘。看上去，他好像更习惯使用轻盈的剑。

院门上没有题字，门是敞开着的，但影壁挡住了他的视线，看不见院内。但此地并不偏僻，常有往来弟子经过，他们称此处为“白心斋”，乃宗门太上长老之居所。他们对“柳云海”行礼，柳絮一边点头一边偷学着这个门派的礼数。他等在这儿怕是要见什么人，一会儿别露馅才好。

院落外有水缸，养着初开的荷花。

“走，去看看。”柳絮在神识中说着，一边控制着身体走过去，临水一照。“这张脸，真的是我师父的？”

水中的脸庞甚是英俊，剑眉入鬓，目若星辰，眉间有浅浅的皱纹，似是经常皱眉。两片薄唇紧紧的抿着，庄重且严肃。

“我从没见过这么年轻的他。”柳絮一时间有些感触。在师父死后，在这奇怪的幻阵里，他竟然遇到了年轻的师父，还进入了他的体内，用他的视角体会了各种挣扎与不舍。

“修仙之人，可以随意调整皮相。”只是耗费点灵力罢了。所以外面有几千岁的老妖怪都保留着一副青年男女的样子。

“他从买我时起，就是一副老头子的样子。你说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老头呢？”难道是太英俊了，怕太多女人爱上他？毕竟变成了老头还有一个杳娘对他穷追不舍呢。

“有人喜欢成熟一点的样貌，他们觉得成熟的样貌更有威慑力，更让人信服。”裴玄清说着，便想起潮鸣宗那个宗主，“自然也有人喜欢做老年人打扮。”

“哈哈，那姜师伯，不，姜谣前辈是不是可以把自己变高一点？”

“不，他喜欢当小孩。”小孩话多惹人喜爱，老人话多惹人厌烦。像姜谣这种六七百随的人，如果顶着一张老头子脸唠唠叨叨，那多惹人讨厌。小孩就不一样了，小孩就可以尽情的和人套近乎聊天了，潮鸣宗的女修也大多喜欢这个没有架子的师伯。

正想着，影壁后面走来一人。一个弟子打扮的人踏出们来，拱手道：“久等了，太上长老有请。”

柳絮操纵着身体，假模假样的回了个礼，往里走去。

裴玄清在神识中讥讽：“现学现卖，挺像回事儿嘛。”

“行走江湖，得多听多看。”

“你在潮鸣宗也是这样的？”

“哎，别提了。我那是被忽悠了，不然你以为我爱去你们潮鸣宗！”

“是他们。”

“嗯？少宗主你说啥？”

奈何这地方着实不大，两人还没聊出个所以然，就见到了端坐在正厅的太上长老。此处应当是太上长老居住的别苑，陈设古朴简单，幽静清雅。

“……见过太上长老。”柳絮说，差点脱口而出一句柳云海，还好收住了。

“澜儿，你我乃是祖孙，血脉之亲，不需如此。”此时的“柳云海”才刚步入金丹，看不清他的修为，只觉得他四五十岁上下，蓄美髯，眼睛极为有神。但能称得上老祖的，想必寿数不低。

获得关键□□，澜儿，或者是兰儿，岚儿。不过这都不重要。

虽说是祖孙，但太上长老和师父长得并不相似，或是已经隔了好几代，从外貌上来看根本就是毫不相干的两人。

“澜儿近日金丹初成，可喜可贺”老祖今日甚是高兴，“我寻人在东海深处寻了一块寒晶铁矿，让皓徕宗的墨子规亲自为你打造了一把剑。”说罢，凭空招出一把剑，剑身成银白色，泛着莹莹的幽光，剑鞘是花青色，一种近乎于黑的蓝。剑鞘上刻着水波纹，似乎是这个门派的纹饰。剑穗亦是天水碧的，给一把老成持重的剑增加了一些年轻的气息。

正是他是师父在上两阵中所使用的那把佩剑。

“孙儿谢过老祖。”柳絮说道。皓徕宗他是听过的，以炼器闻名，如今掌门的大弟子墨子规最善铸剑，想请他铸剑的修士能拍到十里开外。能请到他出手，那是这位老祖也是煞费苦心了。

你可真能顺杆往上爬。裴玄清揶揄道。

要不你来？

不，我不行。

我就知道你不行。

假装欣赏爱剑，两人是识海内斗着嘴，连老祖叫他都没有听见。

“澜儿怎得这般痴迷？”看到爱徒喜欢这礼物，老祖自然也是满意的，说道，“我族已有百年未曾出过像你这般有天赋的孩子了，你须知不仅宗门、全族上下对你，都是寄予厚望啊。”他顿了顿，道“你虽然不是嫡系所出，但毕竟是我族人，血浓于水。你的父母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培养出你这么优秀的孩子，他们也功不可没。我已传话，将你们这一支移入嫡系族谱，你为他们挣了脸面啊。”

敢情不是嫡系，那就是八竿子打不着咯，怪不得长得不像。但柳絮依然磕头，道：“老祖对我一家的大恩大德，澜儿没齿难忘。”

绑架，这是妥妥的道德绑架。

“只是……”老祖捻了捻胡须到。“你那个表妹，以后莫要再有来往了。”

表妹？大概是那个生孩子的妇人，叫什么来着？念奚卿？

奚念卿。裴玄清在神识里说道。你这什么脑子，怪不得修为如此之差！

“她也是个努力的孩子，若资质好些，凭她的毅力，定能有一番作为。只是命不由人哪，她那低劣的三灵根，能自行练气已是奇迹。虽然通过了入门考试，但此生注定与筑基无缘。”既是表妹，那也是老祖的亲人，血亲之间，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孙儿谨遵老祖教诲”。显然，他师父没有乖乖听话。

“你还年轻，不应沉溺于感情之事，唯有一心追求剑道本源才是登仙大道。”老祖满意的点点头，道：“来，给你的爱剑取一个名字吧。”

这……这把剑是见过好多次，但师父也没说过他叫啥啊。这我怎么取啊。

柳絮想了想自进入幻阵以来的经历，在发鸠山选择不换灵根、在烟波城选择不买小柳絮、在宗门选择不看自己的孩子。师父心中的执念，桩桩件件似乎只能用两个字来破解：“不如叫做‘无为’可好？”

“无为？”长老皱起眉头，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顺天之时，随地之性，因人之心，是为无为。可仙途慢慢，若真的随心所欲，我等如何勤修不辍？如何追求剑之大道？”

柳絮见长老隐隐有发怒之意，连忙跪下“弟子……弟子……”奈何师父教的少，说不出个所以然，还好裴玄清接过话去，“弟子是想以无为之道行事，远嫌疑、远小人、远苟得、远行止；慎口食、慎舌利、慎处闹、慎力斗。常思过失，改而从善。”

一番话说得，柳絮都忍不住鼓掌，妙载妙哉！真是狗嘴里吐出象牙，让人大开眼界了。

哼。他在神识里又笑了，有些小小的得意。

然而这个答案老祖似乎更加不满意，怒道：“常思过失，改而从善。我看澜儿是想去敬德堂改做儒修了。我等习剑，修无情道，行事当如利剑出鞘，杀伐决断雷厉风行，有过则过矣，有错亦错矣。过错、得失皆为我大道之上的因果，为何常思？为何从善？你若真这样想，可太让我失望了！远行止、慎力斗如何追求无上剑意？”

两人还想辩解，却看太上长老恼怒的收回了剑，挥手道，“你且退下好好想想，等想好了再来说与我听。你若真这样想，也不配用这剑。”

“老祖，我……”

老祖盛怒之下不耐烦的一个甩袖，谁曾想境界相差太大，这“柳云海”受他一击竟倒退散步，噗通坐倒在地。

“老祖……”胸口刺痛，肋骨估计是断了，呼吸好像漏风似的。

这太上长老也被自己这一击惊到，连忙过来帮他护住心脉。“澜儿这是怎么了？怎么没有运气护体？”这孩子是难得一见的好苗子，是宗族的希望，他怎能将他伤成这样，

“老祖，孙儿……”裴玄清说着，一口血从嘴里吐了出来。但他不甘心就这样死了，不然就算重来一次，也是一样的结局。“孙儿糊涂，孙儿不明白老祖的意思……”

“我等所修剑道，应心无旁骛无情亦无碍。心中所思所念，唯有对剑的追求，无需任何七情六欲。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只要能打磨剑意，无论怎样都可以。只有秉承己心，褒贬自由春秋。”

靠，说的啥玩意儿？我咋听不懂？

“徒儿……”明白了。而裴玄清似乎是听懂了，奈何话还来不及说完，鲜血就止不住的从嘴里喷涌而出，两人双双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