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眼，依然在白心斋门口。
“这次居然不是被心魔弄死的，被这糟老头一掌拍死了。”柳絮操控右手摸摸自己的胸口，还好还好，肋骨都还在。
“你有没有想过，这老头也是你师父的心魔之一？”
柳絮一想，也有道理。他师父看似清心寡欲，实则心思极重，怪不得晚年心魔缠身坠入魔道。先有他，再有儿子，再多个老头，都能凑成幸福快乐的一家了。柳絮问道：“裴剑仙，老头最后那番话，你悟出什么了吗？”
“大概吧。”其实裴玄清想说，这老头就是在故弄玄虚，他并不知道自己在追求什么，只是一味强调极致的剑意。但极致的剑意是怎样的？是一味的无情吗？他不认同。
剧情再次推演，又到了太上长老叫他俩进去的时候。
“别忘了剑意护体啊，别一会儿回答错误又被一巴掌拍死。”
“他还没有悟出剑意。”“柳云海”现在这个阶段，练自己所修之剑道是什么都没弄明白，那里可能悟出什么剑意。
“所以剑意到底是什么？”
“很难形容。”
“那人家说你天生剑意圆融，你的剑意是哪里来的？”
“不知道。”
“这么神奇的吗？”柳絮不了解剑修，认识的少数几个剑修也只有他疯魔了的师父，和裴玄清。一个不爱说话，另一个也不怎么爱说话。他甚至怀疑，极致的剑意就是闭嘴的建议。
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柳絮不禁笑出声来。
“澜儿有什么事这么高兴？”他的笑声意外的被糟老头子听见了。他忽然又觉得不好笑了，也不是所有剑修都话少，比如这个糟老头子，话就多的很，一套接一套。
“孙儿见到老祖，心中高兴。”哄人的话柳絮也会，立马把老头子忽悠的开开心心，掏出了为他锻造的佩剑。
然后又是一通宗门、家族的荣耀，告诫他要努力修习不要惦念儿女私情。最后就到了最关键的取名环节。
“来，给你的爱剑取一个名字吧。”老头子说。
“柳云海”沉默了。柳絮在神识里说道，“裴剑仙裴剑仙，该你出场了！”
裴玄清不答。
“澜儿不必心急，剑是剑修的武器，亦是剑修的灵魂。老夫希望这把剑能伴随你一生，无比要取一个好名字。”
“叫他‘无愧’，老祖觉得如何？”裴玄清答道。
俯仰无愧天地，褒贬自由春秋。想必这个名字，老头子应是相当满意。
果不其然，他拍手称道：“无愧，好名字！大丈夫当无愧于天地，无愧于所求之大道。澜儿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这把剑，你拿去吧，从此他就叫‘无愧’。”
当“柳云海”的手握住剑时，眼前的一切又被白雾所笼罩。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无愧……”柳絮默念着这个名字。怎么可能无愧。无法与爱人相守，无法与儿子相伴，无法诉说的真名与朝思暮想的宗门。与他师父而言，或许满心的愧疚才是最深的心魔。“希望这是最后一关了吧。”
“不，你师父还有一愧。”裴玄清说道。
“啥？”你好像比我更了解他。
白雾散去，是一间单独的房间。屋内陈设简单，但看的出是某个宗门弟子的房间。屋内陈设大多以荼白、绀青为主。床铺干净整洁，桌上放有一把剑，看样子只是普通的弟子剑。另外还一套茶具，三杯倒扣，一杯盛这薄薄一点茶水。似一人居住。墙上挂一副画，画的是碧海红日。房中另有一衣橱，想必放着日常换洗的衣物。
想必这是“柳云海”的房间了。裴玄清抬手，着身体约摸十五六岁，虎口处经年累月练剑留下来的茧子却是很厚。
屋外阳光明媚，透过薄薄的窗纱照进屋内，明亮又柔和。
“这次又是什么阵了？再死几次我可要崩溃了。”
“估计是最后一个了。”美人阵。
柳絮端起桌上的茶杯，浅浅的茶水映照着师父年轻的模样，还是个青涩的少年，未张开的眼眸秀气却坚定，眉间还没有皱纹，微微勾起的唇角似意气风发。身上穿着的还是靛青月白的门派服饰，好像刚踏入仙途的少年，对修仙之路充满了美好的憧憬。
裴玄清感受了一下内力，筑基初期，确实也是刚踏入仙途不久。
柳絮用师父的身体推门而出。门外正值午后，阳光大好，似是春天，微风中有淡淡的花香。远处，一妙龄女子向他走来，说到：“师兄，你把今天学到的剑招教给我吧！”
柳絮礼貌作揖，“敢问这位师妹贵姓？”
眼前女子愣愣的看着他，原本笑意盈盈的双眼一下子变得木讷而僵硬。然后她清秀的脸庞开始扭曲变形，长出獠牙与白发，一副厉鬼的模样向他扑来，力气奇大无比。裴玄清接过身体，想要反抗，奈何这身体才筑基不久，别说剑意，练灵力都不够看。只能无奈的被厉鬼扑倒，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血盆大口咬断了自己的脖子。
“好……好久不见啊，厉鬼。”柳絮道。
“别开口了，喘不上气……”裴玄清在心中道。
“我还是喜欢被老头子拍死。”这厉鬼喜欢扯人手脚，四肢又被他扯断了，冬瓜般的躺在地上，一动不能动。“她在吃我的腿吗？”
“大概是手吧。”两个灵魂，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反复的剧痛，他两都已经有些麻木了。
“怎么还不死？挺疼的。”
“这一轮若是出不去，恐怕就真的会被困死在这里了。”
“为什么？”柳絮话音未落，两人皆是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房间。一样的成列，一样的阳光，一样的……手脚齐全。
“你脸盲吗？”睁眼，裴玄清问道
“为什么出不去？”柳絮问道。
“这幻阵是你师父的执念所化，从年老到年轻。如今看他的样子才刚踏入仙途不久，也是他心魔的起点，怕是最后一阵了。若解不开你师父的心魔，我们将会被永远困在这里。”
“永远？一直被厉鬼啃？走走走，快行动起来。”
“小心说话，谨慎行事。”
“知道了。”
柳絮开门，一样的午后，一样的阳光，一样的花香，一样的女子，她说：“师兄……”
此时两人才看清她的容貌。他们曾见过一面，在若干年后那个充满血腥味的房间里。那时的她刚经历生产，又常被世事磋磨，落得风僝雨僽，但眉眼间依然看得出年轻时的光彩。
是奚念卿。
此时的她也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梳双丫髻，配弟子剑，朴素的外门服饰无法掩盖她亭亭玉立的身段，一双眼睛秀美伶俐。这样如花般美好的女子，对眼前的男人应是充满了钦慕与敬佩的吧？她还不知道多年后的自己，同样也会因这个男人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说：“奚卿，你……”
卒。
“不仅脸盲，还文盲。”裴玄清睁眼，说道。
“对……对不起。”他简直怀疑师父说自己灵根上佳是不是看走了眼，就他这个脑子，怪不得剑法也不行音律也不行。“还出去吗？”柳絮小心翼翼的问道。
“出，不出怎么破阵？小心说话，谨慎行事。”
“你谨慎你来。”柳絮连忙让出主动权。
裴玄清开门，一样的午后，一样的阳光，一样的花香，一样的女子。这样的幻阵再来几次，真的人都要崩溃了。
奚念卿说：“师兄，你把今天学到的剑招教给我吧！”
“好。”裴玄清答道。
“那我们去听风崖吧，那里总管不会发现。”女子笑道，笑容可人。可惜两人刚才眼看着她变成厉鬼，此时一点怜香惜玉的心情都没有。
“听风崖在哪儿？”柳絮在心中悄悄问。
“我怎么知道？跟着她走吧。”
言语间，两人穿过不大的山庄，沿着小路，来到一处悬崖。果然，这山庄是靠海的，看这海水的颜色，当是南海。
海边，风大了一下，奚念卿的碎发在风中飘扬，她问：“师兄，今天你们学了哪几剑？”
裴玄清：“……”
柳絮：“你快回答啊！”
“我怎么知道学了哪几剑？”
“今天我们学了闻涛剑和风雷剑。”柳絮接过身体，张口说到。
“闻涛剑和风雷剑？这倒是神奇，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呢。是方师伯教的？”
“是是是，他说今天学点不一样的。”
“那你快演示给我看吧。”
“裴玄清，靠你了！”把身体的掌控权交给裴玄清，柳絮立马把神魂缩到一个小角落，生怕一个字说错，眼前的女子又变成鬼。
“念卿，你且退远一些。”裴玄清抽出弟子剑，还在思量着舞一套什么剑法才好，又听柳絮叫道。
念卿，你且退远一些。柳絮学者他的口气，捏着嗓子在神识里说道。
挑事儿？
岂敢岂敢，我看少宗主说起话来，颇有几分风流剑仙的样子，江湖上红颜知己应该不少吧？
什么虎狼之辞，你放尊重些。
夸夸你还不行。
裴玄清一边和他拌嘴，一边演练了一套避水剑法剑法。那剑在裴玄清手中就仿佛一条银龙飞腾，随着他的横扫斜劈，好似能翻出洁白的浪花。柳絮在潮鸣宗时曾演练过两招，看着相似，希望能糊弄过去吧。
“这是闻涛剑。”收剑，抚平灵力，裴玄清道。
“闻涛，好名字，果然如惊涛拍岸，振聋发聩。只是我看这其中有几招，倒与第八剑和第十二剑有些相似。”
“你家剑法的名字都这么朴素的吗？”裴玄清在神识里问。第八剑，第十二剑，真是简单直白的命名方式。
“师父没说，我也不知道啊。”柳絮无辜道。
“师兄看我，这样起剑对吗？”那边，奚念卿学着他的样子提起剑，但显然动作不对。
“不对，手再往上一些，举过头顶，以腕为轴，力达剑身。”裴玄清道。
或许是奚念卿真的资质有限，一个简单的起剑动作，练了几十次却怎么都掌握不到要领。柳絮操纵着“柳云海”的身体就要上前帮她纠正动作。谁知两人手刚一触碰，裴玄清就下意识的却控制着手往后一缩。
这一缩不要紧，但在苦于不得要领的奚念卿眼中就变了味儿。她顿时两眼含泪问道：“师兄可是嫌我愚笨？”
“不不不，不是……”柳絮忙解释道。神识中气道：看不出来少宗主还是个纯情少男啊？摸下手会死吗！
男女授受不亲。
说好的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呢？
不，我有原则和底线。
见她不说话，奚念卿压抑的内心似乎崩溃决堤：“师兄，自入内门后你修为一日千里，而我迟迟得不到突破，现在还困于练气。或许真的如他们所说，我天资有限，此生无缘筑基。”
“念卿，我不是这个意思。”
“少时我不信，因为世人皆说勤能补拙。如今我也明白了，你我之间确实是云泥之差。你一天就学会的剑法，我苦练三天都找不到窍门。”她握着剑的手，还满是肿胀和淤青。柳絮知道，这是冬日劳作，生了冻疮后留下的痕迹。“鹏飞万里，燕雀岂能相随？不如我两就这样算了吧。我也真的不想在外门苦苦熬着，受人白眼了……”
这种感觉，裴玄清或许不懂，但柳絮懂。少时他沿街乞讨，看着别家的孩子被父母抱着、爱着，他就想过，生而为人，为何如此不公？
此时的奚念卿需要一个来自爱人的拥抱，但这个拥抱裴玄清给不了，他的原则和底线不允许他随意触碰一个不爱的女子，用别人的身体也不行。
少宗主，你动一下，别傻站着啊……完了完了，你看她又要变了鬼了……
转眼，刚还泫然欲泣的少女神色变得僵硬，一双泪目又带了几分怪异的笑容，说不出的瘆人。又要变厉鬼了。
柳絮干脆直接躺倒在地，只求死的快一些。一瞬间，又是手脚分离，只剩头和躯干躺在地上。耳边想起吱吱嘎嘎嚼碎骨头的声音，让他想起啃鸡爪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这次脖子倒是没被咬断，还能说话。“他是不是又在吃我的腿了？”
“是手。”
“怪不得这么像啃鸡爪子。”
“快死吧，我知道怎么解了。”
“快不了啊，这次他没照着脖子咬啊。”
“那你叫唤一下，吸引她过来。”
“你怎么不叫？”
“我有原则和底线。”
“我以为你的原则和底线只对女人，原来也对女鬼……”
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