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到“柳云海”的房内，屋外柔和的春光透过窗纱洒落在地上，这应当是极美的一天。

“你想到什么办法了？”柳絮问，远处，传来轻盈的脚步声，是奚念卿。“要出去吗？”

“不去，等她敲门。”

“笃！笃！”敲门声应响起。

裴玄清操纵着身体前去开门，清秀的少女站在门前，面目含羞说道：“师兄，你把今天学到的剑招教给我吧！”

“我正有事，你且去前面那颗白玉兰下等我，待我忙完自会来找你。”裴玄清冷冷的道。

“好的。”奚念卿，乖觉的应下，带上了房门。

“然后呢？”关上门，柳絮忙问。“你要准备什么？”

“喝茶。”他说着，拿起桌上的杯子，为自己斟了一杯茶。不是什么好茶，比在潮鸣宗喝过的差远了。

这一坐就是一炷香的功夫。柳絮起身从窗户缝里偷偷往外看，高大的白玉兰树开着圣洁的花，花下是美丽的少女安静的等待。

“我们什么时候出去？”

“不出去，等她走。”裴玄清道。

坚强和刻苦只是表象，说到底奚念卿内心还是一个柔弱且敏感的女子，渴望被爱，渴望被呵护。“柳云海”明明给不了她一个完美的答案，也护不住她和孩子的一生，却自以为是的给她希望，让她坚持，让她抱有幻想。

因此才有了后来种种。

或许冷漠，才是她最好的解脱。

从太阳当空，一直坐到夕阳西下，再到繁星挂满夜空。裴玄清翻遍了“柳云海”屋中的书籍，却没有一点门派信息。或许是他的潜意识故意将门派信息掩藏。

等他推门出去时，白玉兰下早就没有了奚念卿的影子。裴玄清走过去，只看到一行字缓慢的浮现在空中，是奚念卿的留言，她说：师兄，你我判若天渊，就此别过，勿念。

来不及多看，字迹便缓缓被白雾笼罩。

这最后一阵总算是破了。

白雾散去，他两已经身处发鸠山洞府，那个柳絮熟悉的，家徒四壁的洞府。一阵亲切的贫穷感扑面而来。

终于出来了！真是太好了，我这一贫如洗的家！

柳絮看看自己，手脚完好无缺，没被啃掉。又看看眼前还闭着眼裴玄清，他躺着的姿势有些好笑。一点也不像个剑仙。伸手掐了掐他的脸，那人皱眉从昏睡中醒来，问道：“这是出来了？”

“是啊，我看你还不醒就掐你了。”

“你没有见到你师父吗？”

“见到啊！”柳絮手一直，指向身后端坐在石床上的一具白骨。两年不见，皮肉皆以化为尘土，只剩下一副骸骨和一只储物袋，连把剑都没有。

“不，指幻阵里。”裴玄清道，“幻阵的最后他没和你说什么？”

“没啊，我直接就醒了，就跟做了一场梦一样。怎么了？”

“没什么。”裴玄清觉得“柳云海”似乎和自己交待了一些什么，但被柳絮给中途掐醒，交代的什么也已经模糊不清了，只觉得丹田隐隐有满涨之感，灵力似乎也在翻腾。

需要快点赶回潮鸣宗。

裴玄清上前查看了一下骸骨，很明显，他俩都知道这人不是柳云海。

裴玄清说道：“可以说实话了吧？”

“实话就是，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他骗了我们所有人。”柳絮无辜摊手，事实如此，就算搜他的魂也是如此。

“他是怎么死的？”裴玄清检查他缺失的左手，断裂的右臂，还有深达骨骼的各种伤痕。就算是心魔发作，自残而成，那砍下来的左手去哪儿了？事实定不像柳絮说的那般简单。

柳絮坦白的交代前因后果，自师父下山归来浑身浴血，到洞府封闭，反正裴玄清在幻阵里也看的差不多了。唯独隐去了杳娘和八绝谷的那一段。“师父生前东西不多，估计都在这个储物袋里，你要的敬惟剑估计也在。”他试着开了一下储物袋，发现有神识封印。

裴玄清接过来，尝试了一下。柳絮的师父修为不低，这神识封印他也是破不开。“得拿回潮鸣宗，找宗主来开。”他不太喜欢称呼薛泽为爹，开口闭口都以宗主代替。

“行，敬惟剑是你们潮鸣宗的，本该归还予你们。若储物袋里还有我师父别的什么遗物，麻烦把他交还给我……”

话未说完，就听远处传来一串清澈有力的琵琶声。柳絮听来没什么特别，而这声音在裴玄清耳中，仿佛有吞天噬地的魔力，一面压得他喘不上气，一面让他本就翻腾的灵气更加狂暴。他连忙运起灵力抵抗，佩剑出鞘，飞速的环绕在周身。还是自己的身体好，先天剑体，哪里是那一丝两丝飘忽不定的剑意可以比拟的。只见金色的剑意自他的识海流出，在眼前流转凝结并衍化万剑，金色的剑芒指向四面八方，将他与柳絮紧紧包裹其中。他虽不知攻击之人在何处，但仅凭几声弦音便能让他心绪紊乱，想必是高手中的高手。

一时间，破旧的洞府里剑意如惊涛海浪一般，眼看就要将这小小的洞府吞没。突然，一股腥甜涌上心间，一口鲜血从裴玄清嘴里喷了出来，万剑顿时消散，如浪潮般的剑意也悄然退去。而远处的琵琶声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纷繁交错起来，大有要人性命的架势

“杳娘，是我！”柳絮奔出门去，对着空中大喊。见对方似乎听不到，他连忙取出自己金爵钗，将丝缎抖落开来，左手将琴搂在怀中，右手上下飞快地拨动五根琴弦。姿势怪异，声音也说不上悦耳，只是抵消了部分琵琶的音符，让裴玄清得以坐下来喘息片刻。

听到了金爵钗的声音，来人似乎也收了法力。只听一女声远远传来：“杳娘也是你能叫的？”

说话间，一红衣女子怀抱一柄翠绿色的曲颈琵琶从空中施施然落下。远山眉，绛红唇，梳凌云髻，上簪金色鸾钗一组，三十岁上下，生的雍容华贵，极为貌美。

“出去这么久，琴技还是这么差。”她落地，扫了一眼狼狈的裴玄清，笑道：“这小郎君生的不错，就是功夫还差了些。”

“杳若仙子。”柳絮欠身行礼。八绝谷的礼节是将右手做拈花指状置于左胸之前，微微下蹲，以示恭敬。谷中多女修，这动作做起来自是妩媚动人，可柳絮一个男人做起来，就让人有点不寒而栗了。

杳若仙子？傅杳若？裴玄清心底暗忖，魔教八绝谷的太上长老之一。

“行了行了。”杳娘也看不下去，挥手免了他的礼，“是你把阵法破了？”

“我，还有他。”柳絮指指共犯，锅不能一人背。

“一个筑基，一个金丹，能把你师父的幻阵破了，你们也算是福大命大。”她将琵琶往身后一掩，不知收去了何方。“你把金爵钗拿过来，我看看。”

柳絮乖乖的递上金爵钗，杳娘爱惜的轻抚琴身，纤细的指尖挑勾琴弦，五弦瑶琴发出低沉悠远的声响，比柳絮弹得不知好听多少。“东西倒是爱护的不错，可见平日也没怎么操练！”

一语道破真相。弹琴对柳絮来说可太难了，他已经筑基加上行事低调，路遇山匪小贼，用铁剑比划两招就能吓跑对方，和需用琴。柳絮笑笑不说话，转头看相裴玄清。心想：你嘴那么厉害你倒是说点什么呀。裴玄清沉默，收敛了气息，擦干了血迹立在一旁。按理说是正邪不两立的，他现在也不知作何感想，大约是打不过就装不存在吧。

杳娘轻哼一声，将金爵钗还与柳絮，道：“我看你刚才持琴还在胡搞，下次再让我看见，就仔细你的皮。”以瑶琴作为武器，要么修为高深能以气将琴凌空横置，再有甚者以灵气为弦甚至空手都能制敌。而柳絮现在的修为，每次开打还要先找个地方坐下，把琴掏出来放腿上，这不是原地等死吗？所以，他独树一帜，左手抱琴右手以弹琵琶的姿势弹琴。左右他也五音不全，只要能发出声响就能震退敌人，什么旋律曲调，都不是他关心的范围。

“仙子莫生气，等师父的事了了，我一定回八绝谷好好修炼。”

敢情你是个魔修！裴玄清面不改色，内心想到。

“在幻阵里可曾受伤？”杳娘收敛了嫌弃的表亲，换上了一副慈母般的笑容，拉着柳絮左右看了看。又横了裴玄清一眼，这人也无事，只是隐隐有突破之象。

“未曾受伤。”心理创伤倒是不小，光被扯断手脚就不下五次。

看两人交谈的语气，亲如师徒，但柳絮又口称仙子，难道是母子？裴玄清想着。坊间传闻傅杳若已有上千岁，何时生过孩子倒是未曾听说。

“可从你师父那儿拿到了什么？”她问。

“一个储物袋和……”柳絮看了看洞中，刚刚还端坐的骸骨，被那剑气与音浪一震，直接散落在了石床上，“师父的遗体。”

柳絮没有交出储物袋，师父生前虽和杳娘有所来往，但都是君子之交，从不与她有感情上的牵扯，甚至连姓名都未曾告知。想必储物袋中的东西，他也并不想让杳娘看见。

杳娘也懂得分寸，只道：“你既已破阵，那就随你的心愿去查。我是在洞府附近布下了阵法，见有人闯入就赶来看看。既然是你，那便无甚关系，没有受伤就好。”顿了一顿道，“你大了，我也不便留你在谷中，你在外要多加小心，知道吗？”

都说魔修无情，可杳娘这言语间的关切不像有假。

“絮儿知道，多谢仙子挂心。”

“有事可用纸鹤传信给我，若无事也可写些信回来。”简直是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架势。

“絮儿让仙子担心了。”

“对了，半年后，六月十八，我大婚，你得回来八绝谷一趟。”说罢，周身的披帛缓缓浮起，眼见着就要乘风而去。

“什么？大婚！”这么重要的事，你说的如此轻巧？说好的爱慕我师父，万世不变呢？他死了还不到三年，你就要另嫁他人？

“别忘了来。”说罢，手指轻点，将阵法再次布置好，双脚已经离开地面。

“敢问仙子，从我们触动阵法到您赶来，花了多少时间。”

此时杳娘已悬半空，低头思索了一下到，“八绝谷到这儿不远，大约一炷香的功夫。”说罢，广袖一甩，凌空而去。留下一句。

才一炷香的功夫，他们却经历了好几个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