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柳絮再次睁眼，俩人已飞至潮鸣宗地界。之水就在脚下，远远已经可以看见潮鸣宗巍峨的大殿了。看日头，他两大约是飞了一夜，此时正值日出时分，想不到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

“醒了？”他一动，裴玄清就感觉到了。

“呵呵……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还打打鼾了。”

？？？这是他第二次说我打呼噜了！难道我真的打呼噜？柳絮不禁怀疑自己。

裴玄清撇嘴，想笑却不笑出来。越靠近潮鸣宗，他的脸就越是紧绷。“到前面那棵枫树下就下来，我们走回去。”

“那还很远啊，干嘛不直接飞进去。”做过了马车，人车，柳絮就不想走路了。

“累了。”裴玄清道。其实柳絮人如其名，许是多年来没吃过几顿好饭，整个人又瘦又轻，被在背上真没什么重量，甚至比有些重剑都来得轻。只是裴少宗主有些不好意思，这怎么飞？他背着柳絮飞？直接飞到清微殿找宗主？那明天宗门上下得传成什么样子？他冷面剑仙的形象还要不要了？

从高处看潮鸣宗可真不是一般的庞大，真可谓五步一楼，十步一阁。茫茫之水从西面流入宗门，又从东边而出，奔向沧海。与幻阵中“柳云海”的宗门可谓天差地别。日出时分，薄雾冥冥，正式潮鸣宗弟子早课的时间。数百位内门弟子，聚于月湖一侧的凭栏台上。朗朗的书声，伴着剑光舞动，在清晨的日光下折射出盈盈的光芒，时高时低，时上下翻飞，时晃晃成阵。

梵炁炁弥罗，上极无上，天中之天。

郁罗萧台，玉山上京。渺渺金阙，森罗净泓。

玄元一炁，混沌之先。宝珠之中，玄之又玄。

开明天景，化生诸天。亿万天真，无鞅数众。

旋斗历箕，回度五常。巍巍大道，虚无自然。

这气势如虹的画面还没欣赏够，裴玄清就按下了芥剑，俩人落于树前。此处位于后山院墙之外，离潮鸣宗正门还有不少的距离，柳絮正欲走。裴玄清指了指东边。

一个不知被谁人挖出来的狗洞。

不是。你们潮鸣宗就让这么大个狗洞开在这里？怪不得宗门大阵整天报警。还有，堂堂少宗主，不会是想钻狗洞抄近路吧？

柳絮疑惑的看着他，裴玄清朝狗洞努努下巴，示意他快钻。柳絮不服，道：“有大阵呀！”

裴玄清不语，拿过他的右手，凝神于指尖，在他手心画了一个小小的阵法说道：“好了。”

柳絮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右手，握紧了拳头，心想：老子钻，既然你少宗主都钻狗洞了，我有什么不可以钻的！

说罢，偷瞄一眼四下无人，飞奔几步一头扎进了洞中。

再转头，就看见裴玄清于院墙外独自御剑浮在半空中，说些什么已是听不清楚，看口型大约是说“一炷香后，清微殿见”。说罢，径直往正门飞去。

堂堂少宗主，怎么可能钻狗洞？

裴玄清，你没有心！

洞的另一侧是外门弟子的寝室，此时早已空无一人，当是四散在宗门各处开始一天的劳作。与内门弟子不同，外门弟子没有师父无人指导，只有最基础的修炼心法与按月供应的几粒丹药。每天寅时起，子时息，做着最苦最累的活，几乎没有时间修习。若遇那不怀好意的管事，还时常会被克扣为难。每五年一次大选，入外门者不知凡几，最后能熬到内门的只有寥寥数人。

柳絮快步穿过弟子堂，却被一人喊住：“站住，你是何人手下的？怎么此时还在弟子堂乱窜？”说话者为一男修，着外门服饰，与当日为他开门的少女相似。

“我乃少宗主之友，客居于此。正要去清微殿面见宗主，迷路至此。”柳絮不愿暴露自己是从狗洞里钻过来的事实，随意编排了个理由。

“从客院去清微殿能走到这里？你想骗谁？速速报上名来，不然我就喊人了！”

“在下柳絮，乃谨宣真人弟子柳云海在外所收弟子，暂未正式拜入宗门，不敢以潮鸣宗弟子自称。”

那人一听谨宣真人姓名，才知眼前人地位当是比自己高出不少。连忙行礼道：“外门弟子游子歌见过前辈，前辈恕罪。”

闲话少叙，柳絮匆匆告别游子歌，径直往清微殿跑去。气喘吁吁的行至大殿台阶前，正好碰上施施然走来的裴玄清。此人甚至回房间换了套衣服，衣冠楚楚，简直禽兽。

裴玄清背着双手，看了他一眼又抬眼看看高高在上的清微殿，示意他上去。自从回来之后，少宗主好像被毒哑了一般，已经开始用眼神说话了。

大殿上，众人似乎早已得到裴玄清和柳絮归来的消息，薛泽和旊萝仙姑已经端坐于殿上，旊萝仙姑身侧还坐着一人，真人打扮，面容和善，不知姓名。薛泽的另一侧，旊萝仙姑的对面，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身后还跟着一名白衣修士，三十多岁得样貌，服饰略显眼熟，大约是庆阳宗弟子。

“弟子裴玄清，见过宗主，旊萝仙姑，谨宣真人，迎晖真人，贾前辈。”这可能是裴玄清踏入宗门后，说过最长的一句话。

“在下柳絮，见过宗主，旊萝仙姑，谨宣真人，迎晖真人，贾前辈。”柳絮依葫芦画瓢跟着念了一遍，也摸清了个大概。旊萝仙姑身侧的是迎晖真人，若柳絮是柳云海的弟子，将会记在他名下为徒。白发老人乃柳云海师父谨宣真人，估摸着是听说了幼徒的消息强撑着身子赶来，身后还跟着前来为他医治的庆阳宗医修贾复。

谨宣真人鸡皮鹤发，脸色枯黄暗沉，毫无半点零七光泽，可见时日无多。出入都要医修在旁跟着，怕是为了见徒弟最后一面，强行吊着性命。

“玄清，发鸠山一路可好？”薛泽坐于主位，端起茶喝了一口，率先问道。

裴玄清点点头，没有细说幻阵中的情景，只简单描述了俩人入阵与破阵以及洞府中的所见所闻。众人听了，只觉得是一个普通修士所布下的阵法而已。然后将储物袋递给薛泽，又拿出收敛遗骸的棺木至于殿中。一看棺木，谨宣真人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捂嘴一阵剧烈的咳嗽。总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然而薛泽大乘后期的修为，他一眼就看出裴玄清丹田中灵气翻涌，似有突破之意，定是在发鸠山上有所奇遇。为了让儿子尽快闭关突破，他没有追问，亦迅速用强悍的神识冲开了储物袋上的封印。将袋中物品一一置于桌上，分别为：

敬惟剑剑鞘与铁剑一柄、月白底道袍一套、几枚下品灵石、一些寻常丹药、几两碎银。再无其他。

因隐去了幻阵中所发生的一切，看到敬惟剑时裴玄清与柳絮只装作不知。待惊蛰将敬惟剑递给薛泽及谨宣真人查看时，再由他们提出质疑。

谨宣真人抚摸着剑鞘上的“敬惟谨宣”四个字，一瞬间老泪纵横。这敬惟剑原是他师父泰铭真人的爱剑，泰铭真人为一女修，所以剑鞘装饰的颇为华丽。泰铭真人早已先去，座下只有两位弟子，一是宗主薛泽的师父严誉真人，另一个就是自己。因他性格恭谨却讷口少言，师父便以的谨宣二字为他道号，望他藏谨于心，宣化承流。师父仙去之后，师兄便把敬惟剑交于他手，由他传承。多年后，谨宣真人已入大乘，得一爱徒柳云海，与他年少时心性极为相似，便再以爱剑相赠。

只听他喃喃道：“是敬惟剑，这剑鞘是敬惟剑的不错，可这剑身……”说罢起身，艰难走至棺木之前，运气推开棺盖。一副森森白骨，俨然至于其中。

谨宣真人抚摸白骨，双目含泪，细细打量。修仙之人死后尸身会因灵气，经年不败。就算化为白骨，骨内也满含灵力。一方大能死后的骸骨，可谓人间至宝，这也是为什么修仙者死后习惯封闭洞府的原因。而柳絮师父离世时本就心魔入体，肉身虽已消散，但骨骼上除了多年累积的灵力，还有挥之不去的丝丝猩红的魔气。加之死前身受重伤，肢体本就有所残缺，再被裴玄清的剑意一荡，可以说是支离破碎，见者心酸。

“我这徒儿，受苦了……”然而谨宣真人在棺椁前占了良久，又艰难的伸手取出两条髀骨仔仔细细的来回检查。“这不是云海！”他激动得道，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举着骨头又说了一遍，“这不是云海啊！云海幼时御剑，摔断了左腿当是也是请的贾长老医治。”说着，他把髀骨递到贾复面前，“你看这两条髀骨却是完好得。”

贾复接过去，来回检查，肯定的点点头，“柳云海当日髀骨断裂错位，从外很难医治。我用刀划开皮肉将骨头对接上得。若这遗骸是他的，此处应有旧伤才是。”人骨断裂后可自愈，但新长出的骨头与别处颜色不太一样，此生不会消散。

“宗主，这不是云海啊……”谨宣真人时薛泽的前辈，私下多以师叔、泽儿互称，鲜少有这般称他为宗主之时。“宗主，云海命牌未碎，就有一线生机。老朽自知时日无多，膝下众多弟子也只剩下姜谣和云海俩人。”说着说着，老泪纵横。旊萝仙姑亦是不忍，起身搀扶。“云海乃我幼徒，最是孝顺懂事。失踪前，他说找到了办法为我修复灵根，这一去就是一百六十多年。老朽只希望在死前再见云海一面。”说完便是剧烈的咳嗽，好像要把那心肝脾肺都咳出来一般。

柳絮一直以为修仙之人长生不老，没想到也有如此风烛残年的一日。

一番话，听的众人动容。薛泽哪有不应的道理，连忙称是，说定会再遣人仔细寻找柳云海的下落。趁此机会，也将谨宣真人送回了紫微台。他心中挂念更多的，还是自己那就要突破金丹的儿子。

“柳小友与玄清一路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柳絮的师父不是柳云海，那自然没有认祖归宗的必要，但也不好现下立刻赶人，留他两天便让他自行离去吧。倒是裴玄清，眼下灵气翻涌已经难以控制，怕是立刻就要突破。上次雷劫已是骇人，此次突破不知会是何情景，只怕也是凶险万分。

然而，俩人尚未告退，就听得屋外远远传来几声闷雷。滚滚乌云如之水潮涌一般往清微殿上空聚集，云层中藏着丝丝电光。早课尚未结束的弟子们，纷纷聚在凭栏台前抬头仰望这异象。

不妙，这是裴玄清要突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