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乔在藏书阁里翻阅藏书，看得天昏地暗，这大半年他都是这么过来的。毕竟原主有个“无惑天书”的美称，他肚子里要是没货的话不太行。殷乔本打算闭关把书全部看完的，反正他也爱看书，但是原主两个月必须去一趟清药阁，若执意闭关，南宫索怕是要给他弄个神魂标记，到时候直接被认出不是原装货，只得作罢。
“师尊，南宫长老请您过去。”门外传来的声音并不是很熟悉。在离轩亲传弟子称其他阁主长老都是一声师叔，内外门才某某长老的叫，能到藏书阁通报的，估计是原主的内门弟子吧。
“知道了。”殷乔夹了一张书签进去收进储物腰带。看书看一半，真是难受。
他不是第一次来清药阁，但还是要惊叹这豪横的装修。
不过后花园就素雅许多，金殿碧瓦隐没在奇花异树中。南宫索的后花园大概会是修真界品种最齐全的灵植园。其中一大片稍矮些的灵植横在中间，将南宫索的住处与清药阁前院彻底隔开。
那片灵植之上架着的白色大理石拱桥就是大名鼎鼎的碧春桥。不过比起这个它还有更有名的名字，护花桥，防猪桥。
无他，这桥是南宫索防止那些走路不注意的弟子踩坏他的宝贝灵植们才特意修建的，建好那日他还说：“免得那群蠢猪糟蹋了我的花。”那些蠢猪里也包括他的二徒弟——萧散。
桥宽阔华丽，桥洞下面种的都是不喜光照的灵植。栏柱把两侧成了十八面石壁，其中十四面雕刻着殷乔不认识的花，估计是上古时的奇花异草。
最中间的那四面是用颜料作的画，左侧两面是一人月下抚琴的背影，着色极淡，让殷乔觉得那人随时都会消失不见。右侧两面是参天大树下粉衣女子执伞的背影，那伞画得倒是细致，竹节伞柄，伞面上的青花纹都照顾到了。
桥面上也有不少文章，两侧雕琢一米宽的花藤纹，和南宫索戒指上的纹路有点像，那花藤极有立体感，都缠到了栏柱上去。但是最中间让人走的路却光滑到可以照镜子，殷乔走在上面差点滑倒。
过了桥，南宫索在六七米外参天大树下的石桌旁磨药。那棵树有多高呢？它的树顶是离轩第三高的地方。
“师弟找我何事？”殷乔坐到他对面。
“师兄的传音符我用完了。”南宫索把一沓传音符放到殷乔面前，“师兄昨日不肯理我，故今日才来要。”
“是我疏忽了。”殷乔讪讪道。
“是我的不是，宫弦伤师兄，我却对他奴颜婢膝……”他还是低头捣药，并不看殷乔。
“小九不可如此言语，宫弦势强压人，我们也是无法。昨日是我思虑不周……让你一人应付他。”殷乔连忙解释。
“不怪师兄，我知晓，过几日掌门和三师兄就回来了，届时也无需像如今束手束脚。”
“也好……长枫，还在凡间?”他看了眼0711给的提示，总觉得这话题转换太生硬。
“那边的弟子说，曲师兄在凡间行医，悬壶济世。”他眼角眉梢带上笑意。
“怎的突然做这个?”殷乔挑眉。
“算命摊子被人砸了，曲师兄为人淡泊，不在意这个，索性转行。”南宫索有些好笑的说。
“他倒是自在。”
一沓传音符在师兄弟的闲谈里很快就都被殷乔注了气息进去。
“师兄随我来。”南宫索把传音符收起来，一边引殷乔往冒着热气的庭院走。
殷乔这半年没少来这清水小院泡温泉，也算熟门熟路。虽然他不是很喜欢长时间在热水里泡着，但泡过之后的确感觉神清气爽。
进门之前，南宫索看着那只鸟跟着殷乔一起进去，道:“师兄，还说这不是你的灵宠。”
“啊，几个月前经不住死缠烂打和他结契了。”殷乔棒读0711给的字幕。
“哦。”南宫索意味深长的点头。
***
翌日，殷乔站在离轩最高的地方——望乡崖。看着离轩第二高的地方——流水堂山壁下的红枫小亭里经过的两个人，质问着0711：“他前天不是走了吗？怎么又来了？”
“我怎么知道。”0711高贵冷艳。
“要你何用。”殷乔冷哼。
“我要你何用，我自己都能化形插手剧情，需要你们这些宿主做什么？”0711冷笑。
“既然你自己能完成任务，要我做什么？”殷乔也迷惑了。
“因为我……懒得动。”
殷乔还以为他会有什么高大上的理由，结果半天就等来这个：“……去死吧你！”
“喂，那么多死人看着，说这个字不好吧？”
0711这话说得令人毛骨悚然，殷乔浑身一震，四下看了看，才第一次掐着0711的脖子:“你个阴阳人给我好好说话！”
“哟，原来你怕鬼啊。”0711用翅膀捂住嘴，“但是这里真的有死人啊……万年前一个大魔头在这里跳崖，而且下头还是离轩的祖陵。这么陡峭，又可以看到凡人界，所以许多来自凡人界的弟子来这里思乡，看着看着就……一不小心掉下去了！”
“闭嘴啊！”殷乔离悬崖远了些。
“这里不仅有恶灵，还有无数思乡死得莫名其妙的亡灵……”0711声音幽幽的，像在讲深夜鬼故事。
“别说了啊喂！”殷乔把0711抓在手里往下面扔，自己转身就往回走。
“谋杀亲夫啊……不对，”0711发现有些词听多了真的会被传染，改口道，“你杀鸟抛尸啊。”
“谁让你吓唬我。”殷乔白了他一眼，这绝对是自己这辈子第一次翻白眼。
“都说平时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这青天白日的，你就开始怕上了，你说说，到底做了多少亏心事？手上沾了多少血？”0711揶揄道，“这么怕他们回来找你？”
“胡说什么呢，本人连鸡都没杀过。”
“那鱼呢？”
“鱼……杀过。”殷乔思索片刻。
“你知道吗，宫弦就是一条鱼变的。”0711要是个人，此刻估计笑得无比病娇。
“你闭嘴。”殷乔差点炸毛了，疾步往回走。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0711道。
“什么？”殷乔问。
“其实那个大魔头跳的不是这里。”0711的笑诡异，好似宣布死刑狱卒，“他跳的是弦失崖。”
“嗯?”
***
夕阳西下，南宫索坐在参天大树下，看了一眼树上。平日里萧散最爱待在那，今日不在估计是又走了。一枚树叶飘摇着落到头顶，他拿下来，只见上面写着“琉惑”二字。
寻琉惑花去了？那东西似乎是在望国一带，凡人界这些时日将有大乱……就不该让那小子乱跑。
他摇了摇头，继续翻看古早时期的医书，看到那些稚嫩字体写的批注时忍不住发笑，真是完全想不起来，自己从前居然那么幼稚天真？
“九长老。”
南宫索转头，宫弦站在桥上笑看着他，白色貂裘被镀上一点红色。
“剑圣何事来此？”南宫索看了看，心里松口气，还好他没把那小暖炉带来。
宫弦坐到南宫索边上，从储物戒里取出一镶金嵌玉金丝楠木盒放到桌上，“听说你在找眉月并蒂花？”
“不是每个人都在找吗？”南宫索反问。
眉月并蒂花是一种灵性很强的灵植，与眉月鱼相伴而生。不仅有极强的攻击力，本身还是炼丹练器上品。不过它的花蜜比它本身更有炼丹价值。
而眉月鱼则更令人疯狂，浑身天才地宝不说，血肉可增强人的天赋或修为，妖丹吃了更是能直接飞升。
“可九长老不太一样。旁人那都是一点风吹草动就一拥而上，连种子鱼卵都不放过。你却只要活的，而且似乎对它们颇为了解啊……”宫弦笑道。
“死物没有争夺的意义而已。”他冷冷道。
“我来此同九长老谈一笔交易。”宫弦拍了拍那个木盒，“我要易心丹。”
“哦。”南宫索估量了一下盒子里东西的价值，正要说还是算了吧。
宫弦却不紧不慢的补了一句：“你炼的所有易心丹，另外，帮我做三件事。”
“还有，”宫弦看着南宫索的眼睛，那眼里没什么情绪，比他的穿着更让人觉着冷，嘴角却是勾起一抹弧度，好似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他道，“九长老往后不可炼丹。”
“哦？”南宫索气笑了，“你再说一遍？”
不炼丹，那跟默认他自己废了有什么区别？这般他往后还能在丹界混吗?
“九长老莫要生气，我的意思是，莫要在明面上炼丹。”
那跟不炼丹有区别？在旁人眼里他不都是默认自己废了，不都是没法在丹界混。
但是正因此，那盒子里的东西才显得越发珍贵，毕竟宫弦提出这种要求。
“九长老不如先看看此物。”宫弦打开盒子。只见里面物事白玉色泽呈弯月状，一点血红纹路。它两边像牵牛花一样绽开，仔细看，会发现还有红色花蕊。一共两朵花，每一朵都不多不少的有三根头发丝粗细的红色花蕊，盒子开了便自己舒展开来，长长的拖到地上。
南宫索挑眉，碰了碰一根细的，它就像一条疯狂的蛇，迅速缠住南宫索的右臂，不停的往上爬，六条花蕊把南宫索和石桌绑在一起，挣都挣不开。
这东西怎么这么凶！
南宫索一看旁边，宫弦已走到桥边，回头看南宫索一眼，浅淡一笑：“我明日来听九长老答复，告辞。”
南宫索凝聚几道剑光，但是割不开那花蕊，他怕下手狠了伤到自己，于是全招呼到宫弦身上，声音放大了不知几倍传到他耳朵里：“我同意，无须等明日。”
宫弦飘到南宫索身旁，头发丝都没乱一根，一边帮南宫索解绑，一边笑道：“那护花桥果然不是白修的，看你多讨这些花花草草喜爱。”
“……”谁想讨这种东西喜欢?
南宫索突觉指尖一痛，却见宫弦坐他边上一脸无辜，那六条花蕊终于放过了他的手臂，细密的缠着那一根受了伤的手指头吮吸不停。
那手指整个红了。
“剑圣要解什么毒？”若非宫弦给的是真的眉月并蒂花，南宫索真的怀疑他在威胁人。虽然宫弦有眉月并蒂花也很奇怪，但他一个活了不知多久的妖族。似乎有什么都不奇怪？
只是宫弦为何把这东西给他，他自问身上没什么东西可让宫弦图谋。除非宫弦所求之事师泉烨办不到？按照常理，师泉烨办不到的事，他南宫索一个三百岁的小辈更是办不到。这宫弦却直接给了眉月并蒂花，如此笃定，莫非是想求师尊什么事。
还是……他知道了别的什么？南宫索眸光冷了下来，捏着银扇的手紧了紧。
“薛叙一听说过吗？”
“……听说过。”南宫索眸中越发寒凉了。
宫弦只当他在回忆史书：“那老鬼弄出一种毒，名曰麟角。塞进了他所有的功法传承里，修为大成之日，魂归离恨之时。你可能解？”
“中那种毒，最好的解药似乎是庸碌一生吧。”南宫索看宫弦，心情莫名愉悦，“莫非剑圣中了？”
“我若中了，还能好好在这？”
也是，宫弦渡劫大圆满，马上就要飞升，若是中了那毒，哪还能好好坐在这。
“自然可解。”南宫索点头，“不知中毒的是人是妖?修为几何，是何灵根，主修什么功法?可能带来给我一见?”
“渡劫后期，金土日月星云六灵根，功法不知，九长老怕是见不到。”宫弦语速有些慢，似乎是在回忆，“是魔。”
“……”南宫索在听到那人修为时便觉这事不对，听到那人灵根时更是心绪复杂。
每个修士天生都有五行灵根金木水火土，同时有些会衍生出变异灵根雷、风、冰、雾、日、月、星、云、时间、空间。
金木水火土风雷冰雾是十分常见的，被称九大灵根，至于后面几个就一个比一个罕见。尤其是最后一个，当今暮日大陆似乎就居鼎寒有。
而灵根多了，就会费资源，因此修士刚开始修炼的时候是会修炼所有灵根，但是后来则会有选择的修炼一个或两个灵根，而没被修炼的灵根时日一久就荒废了，用起来的话比最常用的费灵力。修真界测灵根用的验灵石分两种，一种验先天灵根，一种验后天灵根。但一般若问一个人是什么灵根时，答的都是后天灵根。
那魔修炼六种灵根修为却达渡劫后期，也不知是个什么老怪物。南宫索也没问为何宫弦会帮个魔问诊，只道：“不知那魔贵庚?”
“一万四千二十三岁，已逝。”宫弦道。
问一个已死之人的毒可能解……南宫索笑看向这位剑圣：“不知那位贵姓?”
“免贵姓南。”
姓南啊……宫弦，你可知你现在说这些，无异于把自己往绝路上送?
解药月后便可炼好，不知剑圣可还有其他事？”他面上还是笑吟吟的。
宫弦这次眼中盈满笑意，比那些思春的少年还令人不忍直视：“可有什么毒能令人一见倾心?”
“没有。”南宫索神情莫测的看着宫弦。
“那可有什么东西能令人一见倾心？”
“没有。”
“那可有什么法术能使一人对另一人一见倾心？”
“没有。”
“那可有什么办法能使一人对另一人一见倾心？”
问了这么多遍居然还不死心？南宫索惊讶于宫弦对那人的执着，斩钉截铁道：“没有。剑圣，此事随心，不可强求。”
“那若一人对另一人一见倾心只能是因为心之所向？”宫弦恍然大悟，一副我悟了的表情。
“这得看那另一人样貌如何。”
宫弦看着南宫索的样子，道：“沉鱼落雁、芝兰玉树、亭亭修竹、国色天香、翩翩……”
眼见一串赞美人容颜的词被宫弦不分男女的说出来，南宫索打断他：“那叫见色起意。”
“哦。”宫弦点头。
“不知剑圣看上了哪位姑娘？”我好去告诉那倒霉蛋小心你这个危险人物。
宫弦一脸奇怪的反问：“谁说那是个姑娘了？谁说一见倾心的是我了？”
哦，居然还是个断袖，南宫索离宫弦远了点。
“始于皮相的悸动终将止于皮相。美人在骨不在皮，剑圣还是早日放下的好。”看在眉月并蒂花的份上，南宫索劝了一句。若那人喜欢宫弦，宫弦哪里会来问这个？只怕是场求而不得的单相思。那人连堂堂剑圣都看不上，怕是早已心有所属，甚至已结了道侣，宫弦还是趁早止了心思的好，免得越陷越深。
“可他是个修士，而且不是有驻颜丹吗？”宫弦继续反问。
果然是个色中饿鬼，南宫索心里暗暗摇头，还是温和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剑圣说的是。”
“而且那个一见倾心的不是我。”宫弦再次强调。
“嗯。”南宫索点头。
看着宫弦离去的背影，南宫索回想了一下刚才的对话。嗯，断袖，单相思，一见倾心求而不得，还是在八卦剑圣……看来这次话本子定能大卖。
***
离轩和天道宗持续了大半年的冷战，终于因为某位祖宗的回归而彻底结束。
并且看两派掌门还隐隐有交好的意思，估计是因为宫弦的出尔反尔，都带人打到离轩门口来了，结果不知道怎的突然就把带来那些人全挥回了天道宗。
在场几位，尤其是天道宗长老们无不骂他见色起意，是个混蛋。
苏掌门此刻听着一众长老的啰嗦，心中烦得很，却不好发作。
好不容易耳根子清净了，见某个惹事精从他书房门口晃悠而过，还哼着小曲儿别提多欢乐，当即就集中火力喝道：“宫弦！滚进来。”
“师兄，有事?”宫弦笑嘻嘻道，“你猜我今日……”
“有事?能没事吗？！要死要活说要去离轩求和，结果临时变卦带一群长老去找麻烦，到了大门口你又一挥手把他们全赶回来！你想做什么?学那烽火戏诸侯的狗皇帝?！”
“师兄，我错了。”宫弦认错起来毫不犹豫。
“呵，当真知错?”
“那是自然。”
“那你去鸣映阁住几天，以示我两派交好，冰释前嫌。”苏切笑道。
“师兄，那殷乔只顾眼前之利，在寒林谷会打起来分明是他先挑衅于我，我……”
“那让他来你的两极峰住几天?”
“我这就去鸣映阁。”
于是刚从离轩回来的宫弦又火速滚了回去，但他才不会跑去鸣映阁寻晦气，而是蹭进了清药阁继续住着。
殷乔见这家伙在清药阁常住的那毫不见外的架势，差点没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