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皮被挂在石壁上,像是供人展览和挑选的衣物,那狰狞恐惧的表情,似是拓印其上的鬼脸。
再往后看,陈星池“欻”地一下把住了楼锡的胳膊,就算没光,楼锡都能想象他惊恐的表情。
她眼皮跳了一下,还是没有拔开他的手。
那是一个巨大的心脏,血管脉络清晰可辨,其间可见血液的流动,发出汩汩的声响。
最令人震惊的是,它似乎仍在隐隐跳动。
而地上则伫立着一个茶壶大小的木锥,尖顶朝上,上面积淀着经年累月的血渍,已然变成发红发黑的血污,清洗不掉,也磨灭不掉。
村长走到血管的尽头,把自己的胳膊伸到血管下,血管里的脉络像是有生命般高高抬起,然后猛地朝村长的胳膊扎去。
心脏中的血液源源不断地输进村长的身体,村长便仿佛时光倒流般,几个瞬间后变成了青壮年的模样,头发乌黑,容光焕发。
陈星池倒吸了一口凉气,抓着楼锡的手也狠狠收紧了一瞬。
大约半柱香之后,村长切断了他与血管相连的筋脉,于是他又在片刻之后恢复成了白发老人的模样。不同的是他那神采奕奕的神情,看不出丝毫之前的老态。
“那是什么?”陈星池指着村长左手边的一个阴暗角落,用眼神询问楼锡。
那里显然堆放着什么东西,但乌黑的一坨,让人根本分辨不出。
楼锡静默片刻后,缓缓说道:“是铁链。”
“他们用铁链绑谁?”
楼锡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绑他们所谓的神。”
什么成神?不过是用羊皮制造出羊头的人的怪物,再把它们拴在这心脏之下,为心脏输送怪物的血液,最后这些血液终将流入村长的体内,保持他健康永在,永不老去。
“这村长哪里是六十岁,恐怕是一百二十岁。”楼锡冷笑道。
“但袭击沈大牛的怪物呢?他怎么会出现在村庄里?”陈星池问。
“老怪物就算是机关算尽也有遗漏的地方,那怪物恐怕就是从这里逃出去的。”楼锡漫不经心地答道。
此时,村长正对着那个铁链,面容扭曲恐怖,话语仿佛淬了毒般:“虎毒不食子,郑婉你居然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下毒手,好歹毒的心肠!”
说着,他突然老泪纵横:“大牛,我唯一的儿子!你怎能死地这般惨?放心,爹一定会为你报仇的!”村长咬牙切齿的话语在石洞中回荡着,激起人一地寒毛。
“靠,那老怪物居然是村长的媳妇,那这样岂不是老怪物亲手把自己的儿子变成了小怪物?”
楼锡没说话,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那个嫣红的木锥,拉着陈星驰朝身后甬路退去。
陈星池有些惊讶:“这就走了?”
“晚上再来。”楼锡思忖着,心中有了些许计量。
回到隔间,楼锡把桌子的剪刀拿起,果断地揣进兜里。
陈星池见了,也寻思着自己该不该拿样东西,于是四处张望着。
楼锡使劲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见他无辜地看着自己,她冷漠道:“你以为你是在旅游,旅游完了还得挑个纪念品?”
陈星池讪讪地笑了笑。
又来到熟悉的屋顶上,陈星池摸了摸脑袋,有些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不知道该做什么,就跟我走。”楼锡抛下一句话,朝宗祠外奔去。
陈星池只得随着她走,接着他就看见楼锡轻车熟路地掠过间间屋舍,对这面地形熟悉得仿佛在逛自家后院。
“你真是昨晚来到这里的吗?”陈星池发问。
楼锡抽空冷冷地扫视了他一眼,挖苦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废物?”
陈大少爷不说话了,他决定自己安心当个哑巴就好了。反正有楼锡在,陈大少爷苦中作乐地想。
不一会儿,他与楼锡摸进一家小院落,他们二人翻了进去,只见一个老婆婆正在给一个灵位上香。
“你回来了?”老婆婆已然恢复了神智。当她看见楼锡身后的陈星池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位女子是?”
陈星池看着屋内陈设,心中有些发毛,但还是尽力地爽朗一笑,发出清晰的男声:“老婆婆,你好啊。”
老婆婆的眼皮跳了几下,越看他所着襦裙越觉得眼熟。
楼锡干脆替他介绍道:“这是刘娥的衣物。”
“刘娥的衣物怎么到了他身上?”老婆婆放下手中的香,沧桑的眼睛看着陈星池,仿佛看透了什么。
陈星池在这种仿佛自己无所遁形的目光下,笑容僵硬了一瞬,然后热心解释道:“我也是昨晚来的村子,那是雨已经下得很大了,为了躲雨,我随便找了一个离我最近的人家,就是那个刘娥家。”
“她们同意了我的住宿请求,不过我来的显然不是时候,刘娥那时哭地正伤心,刘娥母亲为了安慰她,无暇顾及我这个客人,只是把我领进一间小屋里,作为我的住处。”
“我在小屋里听着她们的对话里,刘娥母亲安慰刘娥说什么神选中她是她的恩赐,成神之后她在村庄中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到时她们家也能水涨船高,飞黄腾达,但刘娥说什么也不同意。”
“他抽抽噎噎地说自己与沈大牛早已私定终生,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他。”
“刘娥的母亲脸色突然变得很差,语调明显不对。她厉声喝道:“村长家是什么人家,怎么可能让她们这样的人家轻易入门?上次的事还没给够她教训,劝她早点死了这份心,然后刘娥哭得就更加厉害。”
“她们翻来覆去这些话,一直争论到深夜,最后刘娥母亲撂下一句不论她愿不愿意都得去后就去睡觉了,留下刘娥一人继续在前堂中哭泣。”
“我走过去时,眼见着她险些哭厥过去,于是我提出能否让我代替她去参加那个成神仪式,她没有立即答应,但很快在我的说服下动摇了。”
“她跟我说明日会有轿夫接她,之后她会在村长家吃一顿早饭,饭后我们两人趁机交换衣物,肯定万无一失。”
“就这样,我就混进了轿子,她也摸了进来,我俩就这样相遇了。”陈星池耸了耸肩,总结道。
“既然这样,刘娥为什么还会出现在祠堂中,还发出那样凄厉的尖叫?”老婆婆发问道,丝毫不掩饰自己这宗祠的时刻关注。
楼锡缓缓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她看到那一眼中有仇恨,也有为人母的坚毅与决绝。于是她突然意识到这无疑是一个神老婆婆转变态度、敞开心扉的关键时刻。
陈星池以为楼锡会有所隐瞒,因为他们这些大家族做事、说话总是喜欢留一线来作为自己的底牌,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楼锡把他们一上午的见闻毫无保留、一字不落地复述给了老婆婆。
高兴啊!
她真是太高兴了!
老婆婆的喉中发出“嗬嗬”的笑声,简直可以称作喜极而泣,泪水顺着她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不断流下,她哭着、笑着,最后声音沙哑地不成样子。
“老天有眼啊!”
“老天开了眼啊!”
“那老不死的绝了后,我的玉儿在九天之下也能瞑目了!”
老婆婆话语中的凄厉与悲伤,足以将人淹没。陈星池面露不忍,又不知从何安慰。
楼锡表情无波无澜,缓声道:“现在你能把你所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我们吗?”
老婆婆眼含泪花,说道:“当然,我全都告诉你们。”
那是六十年前,老婆婆二十岁生下了阮玉,阮玉是个遗腹子,因为她爹在外出打猎时被野猪刺破了肚子,肚子里的内脏流了一地,当场就死了,留下怀着孕的老婆婆。
村中人欺她孤儿寡母,把她家的田产俱夺了去,只剩下这一间破屋子,老婆婆一人含辛茹苦地把阮玉拉扯到十六岁。
阮玉十六岁那年,村中出了大事,沈大牛他爹沈仕,也就是现今村长,从村外游历归来。那时,他已六十多岁,没有娶妻,留着长白须发,显得仙风道骨。
他一回来就说自己在外夺得仙迹,可为村庄造神,保证整个村庄风调雨顺、荣华富贵。而这所依赖的,便是他手中的化神术。
村中的人半信半疑,可凭借沈仕的三寸不烂之舌,他很快赢得全村大半人的支持与信任。三个月的时间,沈仕靠着自己在外获得的钱财与对村民的哄骗,聚集了整整一百头羊。
阮玉生辰那天,沈仕唤人宰了那一百头羊,在行刑之前,沈仕为了制造羊神的弱点,把全村的公鸡抱了过来,使它们的喙啄瞎了羊的眼睛,然后把它们的羊皮都剥了下来。
血液染红了全村的土壤,之后好长时间村庄上空血雾弥漫,红色成了村庄的唯一颜色。
沈仕自己在一百张羊皮中每一张挑出一小部分,然后找人把那些小部分缝合在一起,制成了一张完整的羊皮。
制好羊皮后,沈仕没有再行动,反而向后进村的郑家求娶他家的女儿。
郑家只有一个女儿,她叫郑婉,年纪与阮玉相仿,十七岁,出落地出挑大方,而沈仕那年六十五岁。
他日日夜夜厚着脸皮拜访郑家,请他们把可以当他孙女的郑婉嫁给他。
半个月后,郑家松口答应了,当然不是什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沈仕迎娶郑婉的代价,是那埋在郑家后院的一整箱黄金。
郑家把郑婉卖给了沈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