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两瓶,别忘了。”
“不喝……”
“再往床上躺两天,就该长蘑菇了。”
我掀开被子,因为彻底挣脱了枕头的束缚,头发放纵而凌乱。
“居然买了两大箱牛奶,谢谢妈。”
“临期便宜,屯了六箱。多喝点,不然过期了都。”
我:“……”
果然,还是我那个妈。
水果店里的苹果,有红星,绝不买红富士。
菜市场里五块一把的豇豆,她四块就能买到手不说,顺带能捎两根小葱和一根二荆条,勤俭持家被她玩得明明白白的。
到了中饭点,我才慢慢悠悠地去刷牙。
她炒完菜,看我在洗漱台洗脸,就去了卧室。几分钟后,换了身浅紫色的短版羽绒服在我身后晃。
洗漱镜里的她,连两只碗、两双筷子都分了三回去厨房取。
求夸呢。
“买新衣服了?”
“好看不?”
“还成。”
“一千五买的。”
四位数的巨款从她嘴里说出来,眼珠子都不转一下,我吃着菜碗里昨天剩的炒豇豆,陷入了困惑。
“一千五的羽绒服说买就买,给你儿子喝临期牛奶,你真爱我。”
她像是没听出我的咬牙切齿和阴阳怪气:“临期是不是也能喝?”
“便宜的羽绒服是不是也能穿?”
“质量不一样啊。”
振振有词。
“临期牛奶的质量也不一样啊?!”我据理力争。
“哪不一样?临期不能喝?”
“风味有区别。”
我妈把筷子一横:“你舌头能尝出来?”
我:“……”
你赢了。
唇枪舌剑这事,我向来不是她的对手。
在我的老家,“甘蔗”的“蔗”读第二声,而我叫竹哲,撞音了。
本以为毕业之后,能像甘蔗一样节节高升,可现实却狠狠扇了我一巴掌——大学四年混的太厉害,专业知识是一点没进到脑子里,只好在家里先啃老(当然,我妈不这么认为,她一直把我当未成年)。
居家线上办公,只有一有时间,我就会报网络技术学院的班做培训,学习专业技能。它有一个通俗且无比大众的说法,叫刷短视频。
我爸实在看不惯我这幅吊儿郎当,不思进取的样。
这不,一下班,就逮着我立苦口婆心人设。
“年轻人得务正业,哪怕支个摊,烤淀粉肠也行,得多社交,人是群体动物。”
“哦。”
他倒也不是嫌弃我,主要是性格使然。在公司领导当久了,总爱说点什么来彰显他那高屋建瓴的能力。
得在我面前刷够存在感。
“我也有这个想法。”
策反成功,他越发心潮澎湃起来:“多社交,人脉广,对刚进入社会的人是没有坏处的。”
“你作为销售部高管,就以卖淀粉肠为例,你帮我分析分析,你觉得在哪儿卖能挣着钱?”
“人流量大的地方,比如学校、地铁站、办公楼。”
“多丢脸啊。”
“挣钱哪丢脸了?你爸我像你这年纪,还钓小龙虾、捉黄鳝卖钱。”
“你别因为我是你儿子,你就说空话忽悠我。你直说,你有没有看不起这一行?看不起一个大学毕业生摆摊卖烤肠?”
“绝对没有。”他坚定的目光像要入党。
“那我去你公司楼下摆,你带下属多多支持我的生意呗?你跟他们说,报你的名字,别人三块一根,我五块钱卖俩。”
他沉默了许久,我又说:“你的公司是办公区,还靠近地铁,你说的这三个好地方占了两个,多好的商机。”
“可以啊。”
“那我准备准备。”
“你在公司楼下碰到我,别说你认识我,就行。”
我:“……”
还说不嫌弃,双标。
玩笑归玩笑,亲爹还是不想我成天在家里蹲,哪怕不挣钱,也别成天窝在家里,多去外面走走。
于是,他联合我妈出谋划策,想把我从这个家里赶出去。
“你姨婆想你了,你去她那住段时间,帮她管管小卖铺。”
“妈!”
我强烈谴责:“我爸要放逐我,还说不嫌弃我——”
就差把“滚得远远的”写脑门上了。
我姨婆家在甘肃兰州的一个小镇——沙洲,距离我家1400多公里。
车票是我爸买的,绿皮火车,硬座,18个小时。
“好远啊,我不想去。”
我爸又把话术改成道德绑架了:“自打你上大学,四五年了都没去看望过你姨婆吧?姨老爷去世的时候,你还在姨婆家住了好几个月,说你要陪她住一辈子呢。她最喜欢你了!”
我可不想背上一口“不孝”的锅。
于是,第二天下午,我拖着一个大号行李箱,提好几箱特产,心不甘情不愿地上了去兰州的火车。
绿皮火车上的时间过得奇慢无比,我坐在一个连腿都伸不直的靠窗位置,看小说、刷剧、赏风景以此消磨时间。
六点半,火车停靠太原站,我去车厢连接处泡方便面。
对面车厢走来一个佝偻的老太太,她拿了个热水壶在我身后排队接热水。
我泡好面,她突然叫住我,支支吾吾地。
“?”
“能借我十块钱么?”
“干什么?”
“肚子饿,买吃的。”
“呐——”
我没做思考,把刚泡的面让给她。
她手里抱住热水壶,没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你要钱?”
她看出了我的警惕,还是点头。
我诚恳地告诉她,我身上没钱,只有手机里有。
她听懂了,还是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稍等。”
我只好找邻座的一位大哥用微信换了十块钱,老太太脸上才有了喜色,恭敬地冲我鞠躬,连说了好几声谢谢。
半个小时后,我正吃着难吃的盒饭,有人在身后拍我的肩膀。
我一抬头,是一个年轻女生,我不认识她。
“刚才那个老太太是不是说没钱吃饭,找你要十块钱?”
“对。”
“她也找我要了十块,说没钱吃饭。”
她的言外之意是,那老太太是个骗子。
我不以为然,从行李箱里翻出了一瓶老妈特意塞的临期牛奶,吸管“啵”地插进去。
“我知道她是骗子。”
“那你不生气?”
“万一她真没钱吃饭呢?”
说完,我继续潇洒地干饭。
夜里九点半,我这节车厢的旅客下得差不多了。我心想,这漫漫长夜,终于可以独享这张桌板了。
在绥德站的时候,上来一个旅客。
他戴顶黑色鸭舌帽,一身黑色冲锋衣,在找自己的座位号。
我打着哈欠刚要趴在桌板上睡觉,只听耳边“啪”地一声。
一个灰色双肩包压在了桌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