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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窝里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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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卖铺去村支书家得翻一个很长的坡。

一路上,我和姨婆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为了防止风沙迷眼睛,我特意从小卖铺顺了个墨镜。

黄沙漫天,墨镜工装少年,这个画面,想想居然有点小拉风?

虽然……无人欣赏。

村支书家大门口停了一辆三轮车。

一进小院,姨婆就彻底放飞自我,跟厨房备菜的几个本地人聊得热火朝天,压根不管我一个外来人口。

我只好在院子里闲逛。

院内种了两棵不知名的树,光秃秃的,颇有颓势。

参加答谢宴的人不多,除了村支书家的亲戚,就是村里的父老乡亲,一水的方言,我压根听不懂。

只见一个穿着灰棉袄,戴着红袖套的女人从厨房里出来,她打量着我,说:“组撒着哩,冻不冻?”

我一个头两个大,憋出一句:“我听不懂。”

她支支吾吾半天,像在思考普通话该怎么说,又或者在调整口型:“张美英的外甥,去屋里,暖和。”

她热情地领着我进屋,又去厨房忙前忙后了。

炕房的桌上摆了瓜子水果,几个当地人围着桌边零散地坐着。

我一进屋,特异的打扮就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

不搭理大家,显得我很没礼貌,我只好摘下墨镜,脸上挤出点笑,跟大家打招呼。

一个老头赶紧下床穿鞋,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招呼我:“不要客气,随便坐,吃瓜子,吃瓜子。”

许是他觉得桌上的瓜子被人抓过,不干净,就重新去偏房捧了新的瓜子出来。

“太多了,太多了。”

“慢慢吃。”他把瓜子全塞我口袋里,鼓囊囊的。

姨婆一进炕房,氛围立马就变了。

“老林,这么多人,不凑两桌牌玩玩?”

给我送瓜子的老头,他就是答谢宴的主家,沙洲镇柳沟村的村支书。

老林摆手:“不打了,不打了,马上要吃饭。”

姨婆信手抓起一个苹果,往嘴里咬:“你老婆子刚说,还有几条鱼没煎,早着呢。”

“吃完饭打!”

姨婆答应着,挑了个又大又圆的苹果,塞进我的口袋里。

塞到一半,她才摸到里面装了瓜子,用关怀智障的眼神看我:“是不是傻?瓜子值多少钱!装这么多!嗑多了,舌头都要起泡。”

“不是我装的。”

“都大学生了,脑瓜子还不开窍。”她在我耳边嘟哝,“我的工装有好几个大口袋,这些苹果,你全带走。反正这些男的也不啃。”

我才不干这种缺德事:“你跑这来进货的?”

“摆出来就是给人吃的,吃多吃少各凭本事。”

我才不跟她耍嘴皮子,窝在墙边等开饭。

因为中午就嗦了一碗面,这会儿我的肚子已经开始抗议了。

姨婆寻了个火钳,熟练地在炕炉里扒拉出一个热腾腾的烤红薯。

红薯烤得黑黢黢的,跟木炭一样。

姨婆扯了张卷纸,嘶哈嘶哈地把烤焦的黑皮剥掉,再递给我:“先垫垫肚子。”

“谢谢姨婆。”

香味扑鼻,甜滋滋,还粉糯糯的。

我几口就把烤红薯消灭干净。

炕房的一侧挂满了衣裤,窗台边摆了几双鞋,其中一双浅色运动鞋在一众老人鞋里格外外显眼。

那鞋落了灰,明显是刚换下来的,还没得及洗。

村支书家来了年轻人?

陌生的环境里,找到同伴,或者说……同龄人,就不会因为格格不入,而显得过于尴尬。

于是,我大着胆子朝着唯一一间没开门的房间走去。

“找谁?”沙哑的声音从房间角落传来。

我顺着声音的源头望去,炕上抱腿坐着一个人。

碎寸头,桃花眼,高鼻梁。

我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是你!”

他眼神迷离,像是刚睡醒,见到我也不惊讶,只是掀开被子,穿了双拖鞋。

“你不是在陇西下的车么?怎么会在兰州?”

对方聚精会神地拽着外套拉链,没搭理我。

衣服应该不是他的,他穿的很不娴熟,我又说:“你怎么会出现在村支书家?”

“我是他孙子。”对方终于张嘴了。

“官二代啊。”我脱口而出。

寸头:“……”

他瞪了我一眼。

正当我纠结怎么为口不择言而表达歉意时,对方的表情率先凝滞了。

“你——”

他看清我的衣服后,慌乱地抬起手。

我俩……撞衫了。

甚至连口袋上别的金属扣子,都一模一样。

这个村里的人,买衣服都是组队去超市买的么?!!

怎么换个衣服,都能撞衫?

我俩你看我,我看你,对视了许久,直到姨婆吆喝一声,吃饭了。我才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打算逃离战场。

因为口袋没拉拉链,姨婆塞的苹果从口袋里滚了出来。

“诶——苹果掉了。”

他眼神示意我看地下。

我只想赶紧离开,蹲身快速捡起地上的苹果。因为动作幅度过大,原本塞得鼓囊囊的瓜子哗啦啦全从口袋里倾泻而出,遍地开花。

寸头看呆了。

我也傻了。

这顿饭,我注定吃得不咸不淡。

夜里八点多,姨婆还想留在村支书家打牌,被我拽回了小卖铺。

姨婆家就只有一张床,我不想跟姨婆睡。

姨婆嗔骂道:“你一个男人,跟我一个女人睡,吃亏的是我,你还矫情上了。”

“这叫——纯情!”

姨婆切了一声,把小卖铺外头的灯打开。

“这么偏僻,晚上有人来买东西么?”

“甘蔗,不是我说你。”姨婆靠着门框,一脸嫌弃地看着我,“说你脸皮厚吧,跟我吃个晚饭,鹌鹑似的,这个不吃,那个不喝的。说你脸皮薄吧,‘纯情’这种词,在你姨婆面前拽得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姨婆——”我鬼鬼祟祟地凑到姨婆跟前,跟她套近乎,“村支书家有个小寸头,你知道不?”

“老林的孙子?”

“就是他。”我来劲了。

“听说今天刚回来,没出来吃晚饭,在房里对付了几口。”姨婆嗅到了一丝八卦,“你俩认识?”

“算认识吧。”我把火车上的事跟姨婆说了,“他叫什么你知道么?”

“在这等着我呢,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姨婆一脸吃瓜的表情。

“说说呗。”

“长得帅,入你法眼了?”

我红着脸:“谁都喜欢长得好看的,你不喜欢我么?”

姨婆想了想:“我之前听人提过,好像是叫……”

“什么?”

“小林。”

“废话!我不知道他姓林?关键是,叫林什么。”

我如此激动,姨婆更好奇了:“你不是认识他么?你不知道他叫什么?”

“没来得及问。”

姨婆:“你跟他是同龄人,你都不知道,那我就更不知道了。”

“一个村的,这点小事都不知道,要你何用。”

“你都跟他见两次面了,你怎么不问?”

“我……”

“窝里横。”

我突然想起答谢宴的事,又严肃起来:“所以村支书死的儿媳,就是他妈?”

“哟,还真是,我都没想到这一层上来。”姨婆眼泪汪汪起来,“真可怜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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