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卖铺，我的脚冻得都快没有知觉了。
姨婆一边埋怨我没事找事，一边往炕里加柴。
她还是不放心，怕我感冒，便去厨房煮可乐姜汤。
我缩回被窝里掏出手机，满屏全是寸头的微信提示。
【寸头：你没事吧？】
【寸头：大晚上的，怎么了？】
【寸头：很着急么？】
【对方已取消】
【对方已取消】
【寸头：你没出什么事儿吧？怎么不接电话。】
【对方已取消】
我看傻眼了，茫然不知所措。
我打算回复，对方的电话已经打过来了。
我趁着姨婆在厨房里忙活，点了接听。
“我在。”
林清雾那头风声呼啸，声音却依旧嘹亮：“怎么不接电话？”
“没看微信。”我实话实说。
你给我打电话那会儿，我和姨婆正在树下烧纸，风雪声把周遭一切的动静全覆盖了。
“你没事吧？”
“没。”
“你这么晚找我奶奶做什么？有事你可以找我。”
“真没事。”
我突发奇想的一通电话，没想到会让林清雾这么担心，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你……是在外面么？我听见很大的风声。”
“昂。”
“你没来找我吧？”我掀开被子下床。
“没！我看外头下雪了，开窗看看雪。”
此时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放眼望去，苍茫一片。
我重新趴回床上，双手搀着下巴，一边跟林清雾聊天，一边赏雪：“沙洲的雪，跟其他地方都不一样。”
“哪不一样？”
我迟疑了一阵：“哪都不一样。”
对方沉默良久，耳边只剩下风雪声。
“林清雾，你是在绥德上大学么？”
“查户口啊？”对方说。
我笑了：“打听打听么，要是不愿意说，也行。”
“高中在绥德上的，体育特长生，没考上大学。”林清雾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不想读大专。”
“哦……”
“哦什么？看不起高中学历呗？”
我气笑了：“我大学同学还有一大半考研的呢，人家研究生学历看不起我这个本科同学呗？”
“虽然表面不说，但他们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我：“……”
我长舒一口气：“你今年十八？”
“毕业一年了，十九，在健身房当教练。”
“哦——”
这声“哦”被我拉得格外长，林清雾不耐烦了：“又哦什么？”
“没什么。”
秒懂后立马闭嘴，引起了林清雾的警觉。
他清了清嗓子，正气凛然地说：“我就是正儿八经卖课，别瞎猜。”
“瞎猜了么？”
我反将一军，林清雾这会儿怕是已经面红耳赤，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了。
“我……”他支支吾吾的，“我问你个事，咱们坦诚相待，你别骗我，可以么？”
我随口答应。
“你……是不是喜欢男生？”
这话足足在我脑子里转了几圈。
我石化了若干秒，惊得嘴都张不开。
他居然问这种话！
林清雾应该也觉得这话很冒犯：“对不起，我……”
“是。”我从容地回答，“是喜欢。怎么？看不起啊？”
“我就试了试。”对方也很直爽。
“试试？”
“健身房教练看这方面很准。那天……第一次见面我就猜了个大概。”
我来劲了：“什么时候肯定的？”
“相处了几次，觉得大差不差了。”林清雾生怕我多想，解释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那你呢……”我大着胆子问他。
“我……”
“你是么？”
对方战术性闭嘴，虽然没看到林清雾那张脸，但能想象到他此时尴尬的处境了。
“是。”
我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果然。”
“笑什么？”对方憨得有点可爱。
“同类人有感应啊。”我说。
“那个……你明天有事么？”林清雾试探。
“明天……”我搜肠刮肚半天，摇了摇头，“没事。”
“我弟弟要来沙洲，我去接他，你要一起么？”
“你弟弟？”
“嗯，我后妈的儿子，比我小两个月。说跟父母吵架了，来沙洲散散心。”
“沙洲站离村子这么近，还需要去接？”
“我开车去陇西接他，他不坐车。”
“这样？”
“矫情。”林清雾讽刺完弟弟后，愣了几秒，像在等待我的回应，“……去么？”
“去。”我伸了个懒腰，“我还没去过陇西呢。”
“明天早点起床，我来接你。”
“嗯。”
挂断电话，林清雾才找到机会哈几口热气，把快要冻僵的手搓热。
他孤零零地站在小卖部门口，轻声跺脚。
卧室的灯光映照在雪地上，林清雾小心地绕到后窗，有意识地侧了侧角度，生怕竹哲发现。
竹哲此时正窝在被子里，乐呵呵地看微信聊天记录。
张奶奶往他后背上甩了一巴掌，他才赶紧收好手机，一口闷了可乐姜汤。
灯熄了，林清雾才转身回家。
他的微信一震。
【小竹子：明天见，小寸头。】
隔着一扇窗，黑黢黢的房间内，窝在被子里的竹哲在偷摸背着姨婆玩手机。
林清雾抿嘴一笑，发了一行微信。
他把手机塞回了口袋里，走入了漫长的雪夜。
【明天见，小竹子。】
我起了个大早，把自己捯饬得干干净净的，姨婆才叫我吃早餐。
我风卷残云地消灭完面前的一大碗饺子，姨婆后知后觉，在我身上找到了重点。
“甘蔗，你今天去相亲？”
我把最后一个饺子咽下去，一字一顿地改正：“是旅行！”
“去哪儿啊？”
房外传来车喇叭声。
我打了个响指，整理衣服：“到了！”
路边停了辆九成新的面包车，车壳上还有冰渣子，应该是刚洗过。
我拽开车门，顺手坐上副驾驶，扣好安全带。
姨婆急忙忙赶出来拦车：“这孩子，这是去哪儿啊？！哟，小林。”
林清雾打开车窗，把脑袋探出去打招呼：“张奶奶，我带他去一趟陇西。”
“去陇西干什么？这多远啊，开车不安全吧——”
“我会早点回来的，别等我吃饭啦。”我拍了拍林清雾，“开车。”
“走啦，张奶奶。”
林清雾平稳地把车开出去。